是酸麻的。
这厮难得当了回人,我是不是也该给他点好脸色呢?
只是来不及思考,疲惫的身体便迫使他再次睡去。
直至第二日傍晚,体内蛊虫方被药物压制,平息下来后,噩梦才被换成了平常梦。
梦,大抵是用于回忆往事的最佳手段。
对,那花香不是玉兰,是南疆特育的“幽昙兰”,状似昙花染紫矿,味似树梢白玉兰,逢八月开。
咸康十三年八月,先帝派玄鉴司与三大派一干精锐围封断昼教总坛,幽林涧。
起初,李相臣在先帝准许下,是抱着和谈的心思来的。
只是……谁又知道先帝与三大派那群人说了什么呢?
战火使幽林涧化为焦土,独留花香经久不衰,像是死去的幽灵,死死注视这群在此安营的南伐者。
“混账东西!”年轻的首领一脚将面前人踹倒,面含怒色,竟是难得地失态,“谁准许你私自动兵了?那只是群毛都没长齐的孩子!他们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能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这是挖了好大一个坑啊,若是我赶到得再晚一些,你是不是就要把他们尽数坑杀了?说话!”
再老成的年轻人,骨子里终究是年轻的,带着几分盛气与狂傲。李相臣自然也不例外,何况这是个人的德行问题,他不能接受平日里跟着他办事的轻信是此等凌弱之流。
就在一个时辰前,他刚知道帝王为三大派的人下了死命令,早就当着众人的面发作了一通,扬言即便帝王治他的罪也要抗旨不遵。连天子都敢惹的人,在一群糙汉子里自也是无人敢拦——习武之人只是读书少,又不是傻,谁会闲着没事去惹一个怒气上头的疯子?
何况这个疯子即便不疯,他们也打不过。
被踹倒的中年人先是大笑,后又将嘴里的血沫子重重一吐:“呸!李掌司,你少不更事,有妇人之仁,我能理解。但你也别忘了,这群小崽子未来可是干系着南疆,天生嗜杀好杀,迟早有一天会长成魔头来!不杀,留着为祸中原吗?”
李相臣一向主张对于人的教化,听不得此类言语,难得刻薄起来,一把抓起了那人的头发,压到水池边:“没人教管,谁会长成圣人君子?你不如先好好照照自己的嘴脸!刘思,你假借我的名义说出格杀勿论时,与那些魔头又有何区别?平日里自诩满腹经纶,那我问你,那些圣贤书你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
年轻的掌司心中悲愤,又不免一阵孤寂。
自己献上半生忠心的帝王在骗他,自己委以重任的亲信也在骗他。
他眼前拂过最初谈判时,自己面对前来的少年使者时,那表情是如何地信誓旦旦,一度扬言要保无辜者安宁。
但现实在逼着他食言,逼着他成为自己所认为的伪君子、笑面虎。
刘思此举为双方本就岌岌可危的热锅之间,浇上了一盆油水混杂的泔料,水油炸开了双方彻底的争斗。
李相臣将朝廷一纸状书当做废纸,只身前往天涧顶与教主谈判。
“无辜稚子做错了什么?”
教主拉不住少年,李相臣生生受下了少年的迎面一掌,而李相臣只低着头,听那面带黄金面具的少年字字泣血,什么都无法辩解。
断昼教内部激进派不遵教主指使,夜袭南代军扎营之地,战火祸及五百里,无数无辜的平民卷入了这场本不应发起的战争。
伐南军哗变,刘思潜逃。
局面已经无法和谈。
这一战,战了三年。
梦醒时正黄昏,祝一笑在他床边捧着碗喝粥,好像在拿他的脸下饭。
闲得没事干了?看我睡觉干什么?
不知为何,从李相臣醒后察觉到祝一笑的存在起,右脸就开始泛起丝丝疼意。
眼不见心不烦,李相臣决定继续睡下。可大抵是一连三天的睡眠带来了精神头,此刻无论他再怎么平心静气,竟都睡不着了。
梦里的岫教主为人儒雅,怎么到这一代教主就成了个知面不知心的街溜子了呢?
李相臣心情复杂,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寒暄吗?还不够尴尬的。
祝一笑将最后一口粥喝完,将嘴一抹:“好哥哥,你要是醒了就别装睡啦,我无聊死了,陪我说会话好吗?”
听这语气,倒像是在诈他。
李相臣决定不动。
果然,祝一笑见他没有回应,只叹了口气,端着碗出去了。
屋里便只剩下了他一人。
待脚步声渐远,李相臣这才起身活动了下筋骨,带动酸涩的骨肉一阵“咔吧”作响。
神清气爽,这种感觉恍若隔世。
穿戴整齐后推门而出,只见百晓那小丫头正抱着一只狸猫狂亲,嘴里还念念有词,配合着夹起的嗓音,好不刺耳。
李相臣闭上眼。
南疆的未来好像一眼能看得到头。
李相臣试图让自己抱起一丝乐观:没事,孩子还小,只要好好教育就行。
没有人生来就是圣人,同样的,也没有谁生来为恶。
思绪渐远,哪有什么天生坏种呢?
一个人,只有经历怎样的教育、怎样的引导,辅以真心,将那些教诲听进去,才能成为怎样的人。
因为他自己就是那个历经教化后的例子。
如果没有师父司成缮,他现在或许就只是个市井混子。他爹像个畜牲,娘又没得早。双亲对他唯一的影响就是让他学会了如何以暴力解决问题。如果真在乞丐手里长大,他或许会带着从小耳濡目染的地痞劲,成日浑浑噩噩,从皇城东打到皇城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