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迢那眼神简直要吃人,竹竿连忙摆手:“不不不,就我一个人。”
“撒谎!下山找人怎麽可能只派你一个?”
宋音之连忙拉了一把苏迢:“快走吧,这又不是你审犯人的地方。”她向竹竿努了努嘴,“还不快走!以後没事别来骚扰正规军。”
竹竿看宋音之对他挤眉弄眼,知道不该得寸进尺,可还是争取道:“我想……跟着你们也进京去。”
苏迢冷笑:“招安真成了活靶子,什麽蛇虫鼠蚁也能来试一试。”可招安皇上的命令,他也无法违抗,只能阴阳怪气两句就吩咐苏迢归队。
衆人顺利回到了京城。顺利见到李顾的宋荣很高兴,当天大摆宴席。觥筹交错中,不知是醉酒还是因为理智回笼,竹竿吃得一阵阵恶心,没过一会儿就捂着嘴离席。
旁边的山匪斜了他一眼:“扫兴。”
借着郊外荒凉,他将肚子里的酒水一股脑全吐了出来。想到自己被困在洞里时干的那些事,他一阵恶寒。
当初是只为活命,什麽畜生事都干得出来,可是如今逃出来了丶理智回笼了丶要平步青云了,一个良心却阴魂不散地缠着他,让他不得安宁。毕竟是废了那麽大劲才活下来的,可是此刻他活也活不好,死也死不痛快。
当初逃命的时候,鸿沟将要裂开时,他预感到自己一定会掉进去,便先一步抱住了眼前的同胞,于是掉进洞底的同胞非死即伤,而他却因为底下垫了个人而安然无恙,甚至还有力气往洞顶上爬。
眼看就要逃出生天,那些残废的山匪突然扑上来,拉住他的裤腿,将他往下拽。竹竿知道他们的脾性,也理解他们。可是此刻求生的本能战胜的一切,满脑子只剩三个字:我要活。
真的打起架来,几个负伤的山匪当然不足为惧。恐惧会滋生残忍,为绝後患,他亲手将那几个人捏断了气。他感觉到那些人的脉搏在自己的手上停止跳动,终于松了口气。
正在休息的时候,段秋平掉了下来。当时他刚杀完最後一个人,还带着点残忍的勇气,差点就要扑上去动手,还好他多问了一嘴;还好段秋平不像别人那样,阻止他活下来。
从出了洞口到哀求苏迢让他归队,他的心一直都是麻木的。也许是炎炎烈日下丶衆人的鄙夷和苏迢的冷嘲热讽,被他视为了一种惩罚——一种用来减轻罪恶感的惩罚,这种惩罚暂时封存了他的良知,使他足够自私,足够残酷。
可是此刻,跟大家坐在一起,推杯换盏的自己又算什麽呢?其他人都算是功臣没话说,可他是一个早该死去却靠着好几条人命活下来的人,他不该参与到这场庆功宴中,却享受着不属于自己的荣耀。羞耻感一下子占满了他内心,像疯狂生长的藤蔓,缠住他,缠住他,对他说:永远别想逃离。
他对着月亮的影子忏悔,这让他好受了很多。揣着不安回到座位,没有人发现他的异样,这又让他的内心宁静了很多。
但人类的良知和羞耻心是一株烈性藤蔓。无事的时候它安静不动,在生死关头枯萎,却会在劫後馀生疯狂生长,让辛苦活下来的人没法好好活。
宴会结束时已到後半夜,竹竿突然泪流满面,他迫切地站起身要去找宋音之。王孙贵族的退场和他们这些平民不一样,如果他今天没见到宋音之,以後恐怕再也没机会了。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逆这人流走,看到已经要远去的宋音之,着急大喊:“殿下!殿下!殿下!”
他隔得太远,没人听见。竹竿就冒着必死的风险冲上去,嘴里不成言地大叫,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麽了。他被贴身的侍卫拦下:“大胆!敢冲撞皇上!”
皇帝那双黑金色的眸子看过来时,他的腿一软:“皇上……皇上!”他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皇上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杀了我吧!”
从来在宋荣面前磕头磕这麽狠的,无一不是求着活命,像竹竿这样的,他还是头一遭见。宋荣挥退拿着刀枪的侍卫,饶有兴致:“你才刚归降,为何急着去死?莫非,是想宁死不屈吗?”
竹竿跪着走向前:“皇上!”涕泪横流,说不出话来。他哀求地看着宋音之。可宋音之也不知道他什麽意图啊,反而被他这状态吓了一跳。
竹竿又磕头:“求皇上,在臣死後,将臣的尸体带给老大!”
皇帝一头雾水,更多的是新奇,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跟他提要求,还是这种没头没尾的要求。
“何事?你若是说出来,朕也不是不能酌情。”
羞耻感又露出来作祟,竹竿闭口不谈。
宋荣没耐心了:“大胆!好一个刁民,你要求死,朕还偏不让你死,给我带下去,严加看管!他要是死了,朕拿你们是问!”
宋音之忘不了竹竿被带下去时看向他的眼神,浑浊的眼珠被泪水冲洗得清亮,脸上的液体嵌入他脸颊上的褶皱里,像一条快要干涸的小河。他笑得太悲哀了,连宋音之的心都跟着刺痛。
段秋平,她还没来得及找到呢,怎麽就帮他把尸体送到段秋平手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