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渡不说话了。好久他才开口:“我竟然不知道你会这样想。此事我先不跟你解释,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什麽?”段秋平真的懵了。
“你口中的不告而别是她被你的好母亲关在暗处受尽折磨,要不是宋荣攻到若羌施压,她此生便出不来了。”宋渡站起身,显得有些激动,“这话她对我都明明确确地说过,我不信她没跟你解释。”
段秋平茫然地看着他:“她……说了。”是自己不信罢了。不,不是不信,而是不愿意相信。他一直紧绷着,紧绷着自己,也害得宋音之战战兢兢。他不能接受自己对宋音之纯粹的感情里竟夹着恨意与不满,便执意要为这些情绪找一个理由,那麽这个拙劣的误会便是上上之选。
此间偶然被宋渡点破,他反而轻松了一大截。段秋平咧着嘴笑笑:“这麽久以来,此事我嘴上不再提,心里也决定要原谅她。即使你今天不说,我也不会在意。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从来不是这个。”
口是心非!宋渡恨铁不成钢,也不再跟他继续这个话题:“你要是真这麽恨,有种就杀尽这些人,那样的话兴许你会一统天下,杀尽天下权势,我还能敬你是条汉子。可如今呢?你现在在干嘛?你在这里干嘛?你不是窝囊废就是假慈悲。”
“你不给所有人同样的厌恶,却将所有偏执都留给宋音之,这是毫无道理的。”
段秋平有些烦躁,似乎被戳到肋骨,他低下头挠了挠头发:“哎呀别说了。话这麽多,烦不烦?”
宋渡冷笑:“行,你这傻子被猪油蒙了心,我不跟你计较,我只告诉你一件事,她以为你死了,从此不见踪影,现在宫里到处在找。”
段秋平挠头的手顿住,居然不敢擡头了。她?
宋渡後来还说了什麽,段秋平完全听不见了,只是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身边空无一人。
段秋平死死咬着下嘴唇,这该死的……他捡起一块石头,狠狠丢向对面的岩壁。
事情闹成这样,全是因为……我吗?段秋平陷入了短暂的迷茫。怎麽会变成这样?都怪我吗?
宋音之她,她并没有比谁过分丶也没有比谁更残忍,她从来没有比谁更独特,可为什麽自己对她就是这麽看不惯。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他快恨死自己了,他为什麽将事情变成这样?他拿头去撞墙,可是临到头了又收住力。
宋音之知道他去死了,她已经很痛苦了,他不能真的去死了。可他真不配在世上活着。
鬼使神差地,他想起了宋渡临走前说的话:“段秋平,恨也是一种在意。”此话醍醐灌顶。可是他明白得太晚了。可是,她已经不见了。
段秋平要恨死自己了,他真想去死,他活着干嘛,他为什麽要这麽折磨人,他为什麽还活着折磨别人?他活在这个世上,没有给人带来一点好处,却一个一个,将人往地狱里拽。
山匪上千人,若不是他受了重伤不在场,这些人会轻易去死吗?若不是他发动若羌内乱,会让若羌亡国吗?虽然後来他拼尽一切补救,好像一切都救回来了,都回归正轨了,可是最後伤害的却只有一个人。这究竟是为什麽?
段秋平,你真不是个东西。
宋音之……宋音之……殿下……殿下……你在哪里啊,我错了,全都错了。我那些恶心的偏执,我全都丢掉。回来吧,回来吧!啊啊啊!回来!为什麽藏起来?为什麽这样对我?上天啊,神啊!求你了……求你了。你在哪?殿下你在哪?救命……救命!我难受死了我难受死了我快要死了。你不回来我都快死了。人间如同炼狱一般,他待不下去,殿下没有你我待不下去,救命啊!救命啊!
可恨上天,为什麽这麽对他?可恨宋音之,将他送入炼狱,最恨的是自己,醒悟来得这麽晚,求求上天,求求殿下,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死後入阴曹地府,不得往生,他不该死,现在他想活着,见到殿下。求求上天,让他找到殿下。
浑浑噩噩,凄凄惨惨。有好几年,段秋平都活在混沌之中。
他将阴暗的巷子当成了家,走遍靳国山山水水,却苦寻不到一人。过了好几年,他连“救命”的呼声都发不出来,有时候他不确定自己活着还是死了,全身只剩一个执念丶一口气,拖着他所有的动作:找到宋音之,找到她。
有时候他会短暂地清醒,迷茫:找到之後呢?没有然後。他好像没有未来,他和她也没有未来。只是短暂的迷茫,他便又混入人间炼狱中,继续寻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不靠毅力坚持,因为此事早已成了吊着他活着的一口气。没有这个执念,他说不定早死了。早就死在没人的街头巷尾。
宋渡来劝过他几次,後来段秋平的反应越来越迟钝,好几次都没认出他来。宋渡也尝试过将段秋平强硬地拉回宫里,可他一踏入靳国的皇宫,便如同惊弓之鸟,哭叫着要逃离。
也尝试过将他送回若羌,可他一踏出靳国的城门便突然清醒:“啊!还没找到人!不能走!”不能进一步逼他,否则便要撞墙。所有人都对他束手无策。
连宋荣也感慨:“他们俩变成这样,朕也不忍心在对他怎麽样了。”也只好由他去了。
宋音之还是没有回家,宫内宫外找了几十轮。她到底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