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按理说,天子要擢用个官员,还不容易?
此事却需分说:若只是让他在那个位置,倒也不难。太祖开了传奉官的先例——绕过吏部铨选,直接以中旨授官。即便到了永授朝,这般安排个人,又能如何?
确实无人敢抗旨不遵。
然为君者须谨记:用人之本,在于成事。
譬如当下边关告急,永授帝欲起用吕謇这等良将,所图为何?非为赏他个官做,亦非与文臣赌气,实是要他解朝廷燃眉之急。既如此,圣上,就当为他扫清障碍。
若派他赴任却处处掣肘,文武百官皆与之作对,纵使岳飞再世也难展拳脚。更何况值此边患之际,岂能儿戏?
而今清流反对吕謇起复,甚至欲治其罪。即便强颁圣旨命他出任三边总制,又有何益?赴任後,京官不配合,地方大员也多与京中通气,照样阳奉阴违。他吕謇难不成真有通天之能?
往日李孰风在世时,尚有同党帮衬。如今李孰风已死,衆人避如蛇蝎,谁还真心助他?
这才是真正的难处。
若强行委派,最终兵败,这识人不明的罪责,可不就得圣上担着?这才是真正的驭下无方!
……
廷推还是无果而终。
太子和宋千昭二人留了下来,看着皇帝蹙额摇首。
“当初高呼‘清君侧丶除国贼’,逼朕诛杀李孰风者,是这群人;如今朝堂暗流涌动,作壁上观丶明哲保身者,也是这群人!”皇帝声音沉沉,“竟无一人愿为社稷直言丶为朕说话!就连举荐吕謇之人,也不过是与李孰风曾有勾连,怕在朝中‘孤立无援’!”
他冷笑一声,眼底寒芒乍现:“朕有时真不知,这江山究竟是谁说了算?”
永授帝想起此事,胸中郁结难舒,忍不住吐露怨怼之词。
宋千昭静立一侧,神色沉静。
在她看来,圣上此言差矣。
百官自保与诛杀李孰风何干?李孰风乃国之祸患,早除早好。
至于由此引发的风波,再逐一化解便是。况且此等奸佞,迟早都要处置,岂能专等太平年月?
说来这些文官也难辞其咎。她宋千昭不批阅奏章,不知国事艰难尚可理解。但那些文臣岂会不知?或许在他们看来,除掉李孰风更为紧要——毕竟机不可失,中枢重地远比边关紧要。
边关战火终究烧不到京城。又或许衆人觉得,纵无吕謇,亦可另遣良将。
难道少了厨子,就得吃生肉?保不准还有人跃跃欲试,自以为得此良机,定能建功封侯。
不过,此时追究这些已无意义。庙堂之上,本就牵一发而动全身。
玄殊亦是如此想法,当即就道:“父皇,儿臣想问父皇一句话。”
皇帝擡了擡下巴,“讲。”
“儿臣斗胆,”玄殊声音清润,“父皇为何不用那些大臣推荐的人?”
“边关诸将,无人及得上吕謇。”皇帝指节轻叩扶手,“他在辽东征战多年,用兵老成,不出手则已,出手必建功业。对付狄人,非此人不可。”
玄殊眸光微动,“既有这等良将,为何从前不派他镇守边关,偏要等到如今才想起要用?”
殿内忽地一静。皇帝手指顿在扶手上,竟一时语塞。
沉吟片刻,只得道:“吕謇虽才干过人,但品性有亏呐。”
太子稍作思索,随即道:“父皇,儿臣以为,吕謇并非品性有亏,而是性情桀骜,不谙官场圆滑之道。”
“他征战多年,屡立奇功,却因功高赏薄,心中难免不平,行事便愈发张扬。”
“朝中大臣不喜他的狂傲,又见他与某些权臣往来,便借机攻讦。可细究起来,他何曾真的做过祸国殃民之事?不过是得罪了太多人,才被冠以‘品性有亏’之名。”
皇帝眉头微皱,沉吟道:“可朝中衆口一词,朕若强行用他……”
此时,沉默许久的宋千昭忽然开口:“陛下,若臣有法子让朝臣同意吕謇出镇辽东,还望陛下日後莫要轻信朝中对他的非议,让他能专心御敌。”
前线将士浴血奋战,抛头颅洒热血;而後方朝臣勾心斗角,常令将士们既流血汗,又蒙冤屈。敌人未能伤他们分毫,反倒被自己人逼得走投无路。
尤其吕謇这般性子,本就招人嫉恨。若再立战功,受封赏,更会惹来无数红眼。届时谗言四起,寒了将士的心,这才是最令人忧心的。
宋千昭此言一出,皇帝面带诧异,目光这才真正落在她身上——这个自进殿起便被他忽略的年轻官员。
玄殊闻言,亦是眸光微动,眼底似有星火一闪而过,又如同春冰初泮时,水面泛起的第一道涟漪——他看着宋千昭,嘴角微扬。
皇帝打量着眼前年轻人,眉梢微挑,“你便是宋谏的孙儿宋千昭?太子常向朕夸你才干过人,聪慧非常。你当真能让群臣支持吕謇出任三边总制?”
“事在人为。臣不敢妄言成败,但总可一试。”宋千昭并未打包票。但正如她所言,试试又何妨?
“好!若事成,朕必有重赏。”
“谢陛下隆恩。”
……
靖安府,青平县。
这里是吕謇的故乡。
吕謇此人,官瘾大的很。按理说,年岁已高,何必再执着于当官呢?可自永授元年起,他便屡次上书鸣冤。
永授三年,皇帝准他以御史之衔致仕归乡。然而他仍不甘心,暗中联络权臣李孰风,试图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