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道,许诺出去多少?想说动这几个人,堪称重利。
细雪有些大了,像盐粒一样飘下来,寒风凛冽,将雪粒子刮得绕着黛瓦红墙翻飞,在渐黑的天色里让视线都隐隐模糊。
太子觉得身子冷,拢了拢裘绒氅衣,下意识想让章景暄进殿避雪,蓦地想到现在是对峙的场面,于是强行将这个念头摁下。
他缓了一会,终于勉强将心绪缓和下来,语气夹杂着几分嘲讽和愤怒,冷冷道:
“章璩,为了一个女子,处心积虑,步步筹谋,将孤待你的情分也当作筹码算计进去!你难道不该给孤个解释吗?”
章景暄静默看着面前的白玉阶,那是他上朝时步步登上的阶梯,如今却已没了登上去的机会。他眼睫颤了颤,轻声回答道:
“回禀殿下,是臣之过……年少不识青天高,黄地厚,竟妄想仕阁与珠玉两者兼得。”
太子眸光紧紧攫取住他,喉音有些轻抖,道:
“章璩,孤何时亏待过你半分吗?”
章景暄抿唇,不语良久,最後垂眸轻声道:
“殿下没有亏待臣。是臣不识擡举,辜负了殿下的信任。”
空气静了半晌。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雪粒子有些大了,随着风旋在空中飞舞,整个儿京城都被笼罩在这场冬雪里。
瑞雪兆丰年,这场雪让京城的百姓有些心安,期待能过个好年。
太子喉头微动,缓缓问道:“你一定要做出这样的选择吗?”
章景暄有一瞬的静默。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雪粒覆在白玉台阶上,形成一层薄薄的雪霜。他的视野也昏暗下来,除了天地便是这一方阶梯。
他看不清楚前路,辨不明方向,却一定要往前走下去。
章景暄垂下眼睫,弯身伏地,额头触地,掩饰住声线的轻抖,用尽量平稳的话音,一字一句回答道:
“恳请殿下成全。”
太子紧紧抿住唇,就连向来都醇厚温善的面皮也隐隐绷紧了。
他沉默地盯着挺拔跪在台阶下的人,纵然是保持着清贵风骨,到底是跪地磕首,做出了求人之态。
可是在记忆中,这个骄傲的章家嫡长孙从未做过如此低声下气的事情,更没有说过类似的恳求之言。
他以为这个年轻人会永远从容矜贵下去,就像记忆中他第一次见他一样。
太子攥了攥拳头,松开,又缓缓攥紧,风雪堵住他的喉咙,让他感到呼吸都牵连着肺腑在痛。良久,他终是微微颤声地问道:
“你还是爱上她了,是吗?”
章景暄今晚的立场和决定从未动摇过,此刻张了张口,喉咙口却有一瞬间的堵涩。
今晚太子问了他一遍又一遍,他也回答了一遍又一遍,可这回,他清楚地知道,这是太子给他的最後一次机会了。
章景暄记得,他曾对太子说过,凡有想做之事,尽管放手去做,无需畏手畏脚。自己及身後的章家能够给殿下试错的机会,能容殿下後悔。
没想到太子记住了他曾经的做法,如今又还了回来,给了他这麽多次机会。
章景暄理智上知道他该回头的,这样他和殿下之间就可以当作什麽都没发生。他没有算计太子,他仍然是太子最衷心最宠信的属臣。
纵然他随军出征而死,史书青笔也定然留有他的名字。
可章景暄身处这飘雪的夜里,却想起来她昨夜在他身下时几欲落下的眼泪。
那强忍酸涩却故作开怀之态将他的心脏都狠狠攥紧。对她日愈深浓的情愫如同这凛冬惊雪,渐渐堆积,愈来愈深,直到再也承受不住它的重量,这些情愫最终化为刻骨剜心,声势浩大地从他心尖上踩过,欲其生,欲其死,将他困在爱欲的泥沼里,低下脊骨,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过了今夜,他明早要随军出征,大抵是看不见她了。
冬雪走了便是万物抽新的时节,他愿她今後也能像此情此景一般,君有年年岁,雪落又逢春。
故而,太子再给他千百次机会,他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雪幕中,章景暄清晰地听到自己砸落在地上的声音,沉缓丶涩然而清晰: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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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太子不是坏人,毒唯只对真嫂子破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