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捂住胸膛,喷吐出一口鲜血来。
这龟甲是南塘寺的住持开光施福过的,强行窥探自己的命数,心力涸泽,只会凭遭反噬。
薄薄殷红血迹从他唇角流下,缓缓滑至下颌,最後滴在书房地板的废筹上,几乎刺目。
它和周遭格格不入,像是在提醒他,做好赴死的结局。
章景暄身形顿了几秒,直起身拿帕子擦净血迹,丢到渣斗里。
他对血迹视若无睹,冷静地坐回桌案边,拿出一本空白手书,缓缓写下一个个人名与其未来的安排事宜。
他压下喉咙的痒意,咽下那股腥甜味,哑声唤来怀舟:
“让大家来一趟,我有话要说。”
怀舟领命退下,一炷香後,府邸的仆从都放下活计来到瞻云院,除去有活儿在身的,院子里站了府邸大半仆从,一眼望去极是可观,都并排站好垂下头,安静有序,不吵不闹。
章景暄走出书房,站在书房门口,被冬日刺骨的冷意侵浸皮肤,掩唇咳了咳,怀舟给他拿了个暖手炉,他摆了摆手,淡声道:
“章府的规训诸位都可记得?”
衆位仆从一致回答记得。
章景暄轻轻颔首,道:“好,背给我听听。”
仆从在底下低声背诵章家的规训,章景暄回到书房里,续写纸张上的安排章程。他书法师承谢阁老,笔锋飘逸而清雅,撇捺微勾,不乏锋利,无疑是极好的字迹。
他下笔流畅,一气呵成,毫无停顿。
最後,写下彩翼楼的婚服还没绣完,命人告知绣娘将之废止。
章景暄脑中不可抑制地浮出那个人名,笔尖停顿,墨汁滴在纸张上,晕染了一小块字迹。
外头的低低诵音尚未停下,却只字未入耳。章景暄有些无力地坐在藤椅上,看着这交代後事的手书出神。
当时放任自己坠入情网中,没想到反噬会如此来势汹汹。
待他察觉之时,便已咬掉他的脊骨,撕扯他的皮肉,让他鲜血淋漓,几乎痛得剜心。
章景暄背对着庭院的仆从,背脊紧紧绷起,锦袍衬出清瘦孤峭的弧度。他撑着桌案,手掌缓缓覆在眼皮上。
日光从窗棱漏进来,照在年轻人的手背上,竟然隐约窥见指缝中有微微晶莹水色,仿佛有什麽东西从掌心之後流下来。
屋内没了声音,让人无端忧心,怀舟在屋外踌躇许久,还是走了进来,低声道:
“公子,朱月宫地下私牢的狱卒唤您过去,说是她要寻你。”
少顷,章景暄放下了手,面容白皙干净,似乎方才晶莹只是错觉。唯有一双眼眸微微泛着红血丝,透露出他并非完全无事发生。
他强行忽略掉胸膛里翻沸的情绪,臂上有青筋克制地隐现,面色依旧冷静无波。沉默良久,他缓慢地开口:
“去拒绝了吧。”
怀舟心头一颤,应了声是,躬身退下。
章景暄看着这写满字迹的手书,她的名字後面却是一片空白。
纵使满腹经纶,筹谋周全,可唯独她,他不知道该怎麽交代。
更何况……
五日之期,只剩最後一日。
章景暄缓缓攥紧手书,呼吸间肺腑隐约撕痛,胸脏像是被人紧紧捏住,绷紧到极点,呼吸不得,放松不得,好像被绳锁给拴紧了,待抵达临界点便倏然炸碎。
他要到底该怎麽做,该怎麽做……才能挽救她?
-----------------------
作者有话说:*卜卦参考《周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