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翼营中军大帐内,沈相楠双膝下跪,手捧黄绸,恳请周思颐带兵回平云京。
周思颐本在沈相楠进帐行礼时便要将他扶起,可沈相楠拿出黄绸那一刻,他的手倏然顿住。
沈相楠不停歇在路上奔波,没有一滴水一口粮一夜觉,此时高举黄绸的双手不断颤抖,他咬牙唤了一声殿下,周思颐仍未接过黄绸,只道:“你先起来。”
“殿下为何犹豫?恭廉殿在平云京的这些日子,所有人脖前悬着一把刀,不顾性命也要送出这道黄绸,不就是为让殿下终止平云京这场闹剧吗?”
沈相楠厉声厉色道:“平云京没法等殿下再细细斟酌了,一日不回平云京,殊知下一日冤魂姓甚名谁?”
周思颐向後退开一步,他望向帐门,而後蹲下身低声对沈相楠说:“这黄绸是陛下亲自写的吗?”
沈相楠没有擡头,毫不犹豫道:“天命所就,方为圣意。”
周思颐笑了一声,他拿过沈相楠手中黄绸,放在他与沈相楠面前,缓缓将黄绸摊开,低眉认真将黄绸上一字一句看得仔细,直至落于印在末端的国玺。
良久,他轻拨手指,黄绸重新卷好,沈相楠听见周思颐问:“古往今来,没有哪一朝有过两位储君,我若回京,东宫该如何自处?陛下还未曾下过旨意废黜东宫。”
沈相楠像是不明白周思颐为何到此关头还优柔寡断,他动了气,两手紧紧捉住周思颐双臂,似是要将他看穿,恨不得拿过绳索把周思颐绑回去,“既少一道旨意,那就回平云京让陛下写。”
“这和逼宫有什麽区别?”周思颐皱眉道,“沈相楠,我的剑是用来杀敌的。”
沈相楠简直被气笑:“平云京有多少人舍身忘死只为替殿下谋个名正言顺,殿下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冯福云假传圣意残害忠良?”
“我……”周思颐闭上眼,断断续续呼出一口气,道:“你说,独身坐于那高处究竟是何模样?坐久了,会不会越来越像陛下,六亲不认,刚愎自用,到头来忠奸不分,落得衆叛亲离,妻去子散的结局。”
平云京不过一夕之间变得分崩离析,沈相楠难说将来的事,他头一遭识得君心骤变带来的惨烈後果,喜时荣宠盛极,疑时弃如敝履。
他默然几许,只认真道:“殿下要记得,平云京的人不能白死。”
此时,帐中飞进一只雀鸟,周思颐眼疾手快掏出短刀将那只雀鸟钉死在地。
他走向前弯腰收回短刀,雀鸟的血染尽手掌。周思颐毫不犹豫伸进两指,从雀鸟腹中取出铁皮所制极为窄小细长的信筒。
沈相楠用馀光瞧见周思颐身影明显一僵,沾染斑斑血迹的信纸缓慢飘落在地。
周思颐快步流星,掀开军帐沉声下令:“召集全营速至军帐前等候,宣崔忠明立即进帐!”
沈相楠想起身去看信上所写为何事,无奈跪久了使不上力气,只能挪腾膝盖去触碰那张信纸。
雀宫密令,东宫薨逝,郭氏力竭亡于西城门,唐氏病重垂危。
“殿下,崔将军到了。”
崔忠明身着羽雀军胄甲觐见周思颐:“殿下有何吩咐?”
“平云京生了动乱,冯福云意图弑君,我需立即带青翼军回宫平反,你领羽雀军在此等我回来,万事小心为上,切忌冲动。”
周思颐又交代些许,崔忠明一一记下,犹豫再三,他小心翼翼问:“殿下,郭统领现下还在平云京吗?”
周思颐沉默不语,崔忠明仿佛在无声里得知答案,低头失神道:“她将羽雀军兵符交托于我的时候说,她该与父兄一样,战死疆场才是死得其所,无论如何也会回来的。”
“你既是她选定的心腹,就该承她所愿。”周思颐平静道,“沈相楠,宣读黄绸。”
烛焰摇曳不休,映照沈相楠纹丝不动的面容,他握紧黄绸撑住膝盖起身,一步一步缓缓走至周思颐身侧,“两军听令,陛下诏谕。”
“朕荷天眷命,统御万方,闻四子思颐体坤顺之德,韫日新之明,谨奉朝纲,抚绥黎庶,以聚臣信,以善国安,衆望其成,必慎元良,是以此诏册尔正位东宫,兴太平岁宴,繁四海之心,毋忝朕命,钦此。”
沈相楠将黄绸翻覆摊开,让所有人看得仔细。
为首几名将领一推一攘眉来眼去,火速跪地山呼千岁,其中一名将领小声呢喃:“我们殿下总算是天命所归……”
“擦擦你那眼泪吧,好不容易等到这天,别哭丧着脸。”
周思颐不言,这句千岁分量太重,他的名字写在黄绸之上,是朱砂亦是陈血。
他侧首看向沈相楠,一点暗红竟从沈相楠眼角处悄然沁出,沿着脸颊蜿蜒而下。
“沈相楠?”周思颐被他突然流下的血痕惊到,“沈相楠?你怎麽样?”
血珠在沈相楠平淡面容上留下两道触目惊心的痕迹,悬垂片刻,那血珠最终滴落在地,沈相楠掀起衣袍,双手放于额前,朝周思颐叩首。
“相楠谨拜储君尊前,愿殿下千岁千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