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何日回宫,奴婢去接您?”祝公公大声问。
我聋了,听不见了,又何来答复。
甩开祝贵人,我带着阿湘,终于走出了太极宫!
宫门外,伯父带着花攒儿来接我。
颜家主母也在。
她站在车马旁,看着不像个病人,脸色比冯太後还要红润几分,她带着阿兄的小儿子,特意来看我笑话,我戴着帷帽,对她视而不见。
六岁的花攒儿,小娘子梳着道士发髻,小道童模样,甚是可爱。
五年前,我记得我第一次进掖庭,就是为了她。
伯父多年前入道,前前後後,一生未娶,无妻无妾,无儿无女。
颜相告诉我,他年少之时本是要娶妻的。
可惜,一句话没说到那位娘子的心坎里,笨嘴拙舌惹得小娘子不高兴。
少时的颜相又羞怯踌躇,躲在家中几日不曾露面。
不曾想,就在这短短的几日里,那位娘子就另嫁了,仅几个日夜,心爱之人,就再也哄不回来了……
颜相不敢登门再见那位娘子,只能躲在暗处左等右等,等什麽?
等的是那位娘子丧夫。
苦苦煎熬等了几年,伯父没等到那位娘子和离丶丧夫,只等到心爱之人病故的噩耗。
那位娘子是宗室之後,姓李,是李娘子。
李娘子生女儿,女儿生外孙女,外孙女生花攒儿。
到这时,已是四十年後。
婚丧嫁娶,兜兜转转,男婚女嫁,来来去去,花攒儿又姓了李。
颜相再见李娘子,岁月,已过了三十多载。
花攒儿是宗室之後,她在掖庭,自然是逆王逆党之後。
她也是四十年前那位李娘子唯一还在世的後人。
伯父处处询问,先向先帝讨情,又请我从掖庭把花攒儿抱出太极宫。
伯父说,他年少之时,不是神仙大能,能通人心,也不是鹦鹉寒臯,会说人语,更不是天家圣人,能以上谕皇命,拆散鸳鸯,夺人所好,强留人和心。
各有脾气,各有意气,千般离索,万种离散,两相斗气,这才错铸了他一辈子的悔意。
我听了,无言以对,只在心里念叨,伯父一生不得李,全归咎于他的咎由自取。
他四十年不忘初心,日日受困,活成一副自以为是的懊悔深情模样。
我丝毫不觉动容,更生不出半点同情怜悯之心,我心觉伯父顽固不化,荒唐度日,轻重不分,自作自受。
逝者已逝,何必再忆?
颜相,我名义上的伯父,我看着他,他分明是个智者,竟也于情爱一事上畏缩犹豫反复沮丧,我道稀奇。
年少错失所爱,又用一辈子追忆。
他究竟是智者还是蠢人,仍待我仔细商榷。
我将李娘子抱去灵台观,指着颜相,对着不满两岁的花攒儿说,“看好了,瞧仔细了,往後,他就是你的亲阿爷了!”
我对伯父说,“阿爷,莫要再含着泪追忆李娘子,阿爷多活几年,把怀里这位李娘子抚养成人,悉心看顾好花攒儿,才是正经大事。”
伯父抱着花攒儿,想是气极了,他说我聪明早慧反而误了人事,白白耽误一世。
他说我世故缠心,不得禅心,更不谙男女真情真心,不该生在公卿门户,最该生在帝王之家。
那一日,颜相不断驱逐我,伯父驱赶我出灵台观,他让我赶紧回太极宫,回到最能蚕食滚热人心的皇权魔窟,回到勾心斗角不存真心的冰冷之地。
他说太极宫,才是我真正的家。
我不以为意,我并不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