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葭翻了个身,把脸埋进靠垫里,低声嘟哝:“你越来越会念诗了。”
“你教的呀。”青辞弯起眼睛,“你愿意听,我就说。”
窗外的晚霞褪得更淡了,天边只剩一丝粉紫的光。许葭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青辞,那些磁带……都是真的存在的吗?他们真的存在过吗?”
青辞望着她,没有立刻作答。
他只把心意记录帖合上,轻轻放回她的怀里。
“你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存在。”
“那……如果我不再看他们,他们会消失吗?”
“不会的。”青辞轻声说,“他们只是回到原来的时间里去。你把他们的情绪带出来了,他们就不会被忘记。”
许葭安静地看着他。
这句话听上去像安慰,也像某种承诺。
她知道他不会骗人,至少在这些情绪模拟的事上,青辞从来没有对她说谎。
窗外天色彻底暗了,楼下巷子传来晚饭後大人吆喝小孩回家的声音,还有一串清脆的脚踏车铃声。
她闭上眼,怀里的记录帖像是发着微光的体温袋,温温热热地贴着她的心口。
而她在这一刻,确定了一件事。
不是她需要完成心意帖才可以回头看自己,而是每完成一页,她就多拥有一点回望的勇气。
哪怕只是站在厨房门口,听一个陌生的奶奶说今天做了丝瓜炒蛋,她也能想起自己的童年,是怎样偷偷躲在客厅桌子底下,闻着咸咸的饭香,等有人叫她一声吃饭啦。
………
许葭在午後的一场雷阵雨中,再次进入那段模拟。
外头雨下得急促,打在阳台上如断线的珠子。
她戴着耳机坐在床头,房间没开灯,只亮着电脑屏幕那一角任务面板的温柔蓝光。
她按下播放键的瞬间,眼前的光线一晃。
下一刻,她又站在了那条旧厨房门口。
屋里弥漫着豆角焖面的香气,奶奶穿着褪了色的碎花围裙,正在竈台前收火。
她没有回头,只是像知道有人在似的,唠唠叨叨地说着,“哎呀这个豆角煮久一点才好吃,小鹤又是不好好嚼的,咱们要给他做软一点的……”
她说话的时候手里还不停动作,揭锅盖丶撒葱花丶用锅铲把面条翻了翻,再盖上焖一焖。
许葭站在原地,听着她说,“今天中午吃这个,晚上咱们煮蛋花汤……明天去一趟早市,看看有没有新鲜的鲫鱼,小鹤最爱喝鲫鱼汤了。”
厨房的油烟灯发出轻微的电流声,雨滴打在厨房窗上的节奏像某种旧式节拍器,让人误以为时间在跳针。
这次,许葭低下头,看见了自己的手。
那是一双属于小男孩的手,手指短而软,指甲边沾着点点铅笔灰。
她意识到自己进入了小鹤的视角,不再是纯粹的旁观,而是片段式地感知他的触觉与记忆。
他正坐在客厅的小饭桌边,桌上放着一只摊开的语文课本,书页微翘,显然是反复翻阅过的。
录音带还在继续播放,声音时断时续,偶尔夹杂着窗外车声与楼上传来的电视广告。
“你别光吃面啊,得喝点汤。今儿个奶奶加了点虾皮进去……”
许葭听见这句时,胸口一紧。
下一秒,她看到自己站起身,像是要走过去,却又停住。这个身体……在犹豫。
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知道那声音并不属于现在。
那是某种留存的声音,是小鹤反复播放丶记在心里的声音。
厨房里的人其实并不在了。
但这段声音,被保存在录音带上,在无数个夜晚和白昼,被轻轻地按下播放,再听,再记起。
许葭低头,看到课本的一页上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今天奶奶做了豆角面。她说晚上吃蛋花汤。要记住这些味道。以後我也要做给她吃。”
墨水有些晕开,像是写的时候哭过,或是某次饭洒在纸上了。
许葭伸手想摸那一页,但指尖却像穿过雾一样,什麽都碰不到。
光影一阵轻晃,厨房的电灯闪了一下。
最後的录音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