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擡头,眼神像记忆深处尚未退烧的日子:“我记得,我毕业那天在天桥上大哭,手里攥着钥匙,不敢回家。但金鱼给我播放的录像是我坐在便利店前面,手上拿的是……蛋糕。”
“蛋糕?播放录像?”
“是。”他顿了顿,“我妈去世那年,最後给我买的生日蛋糕。我从来没吃,但金鱼说我那天确实咬了一口。”
“可我不记得了。”
画板女孩低头咬着吸管:“我也是。我记得小时候全班集体春游我没去,在教室里画画。但菜单上却给我上了大巴上的西瓜皮和半路丢掉的风筝形状饼干。”
“你觉得自己没去过春游?”
“我一直以为没去。”她喃喃,“但金鱼说我当时发烧,中午退烧後被家人送去追上队伍,所以只记得前半段没参与。”
她低头,“可我不想记起那段。我宁可只记得我没去过。”
许葭忽然理解了。
金鱼森林,有时候不只是温柔的情绪记录者,它也会尝试去修改人类的记忆,只是也不知道这算是好事情还是坏事情…
“这桌子点的菜,都来自金鱼判定的记忆缺失片段。”青年看着她,“你应该也会被安排一道。”
许葭低头,菜单上最後浮现出新的一行字,浅蓝果冻还有已经被遗忘的夜晚。
她微微一怔。
那一瞬间,她忽然回想起好像有那麽一夜,她发烧到模糊,被留在书房里独自写作业,窗外在下雷雨,而她靠着沙发睡着了。
她以为这件事,没人记得。
也没人看见。
可菜单说,那是一场你以为被遗忘的夜晚,她擡头望向天花板,那些金鱼灯泡正一只一只地缓慢游动。
她忽然问:“金鱼记录的,都是对的吗?”
画板女孩轻声回答:“不是对错,是它觉得重要的,重要的情绪或者事情,这些都不能用对错去判断。”
青年接话:“但我们不一定想要这些重要的。”
一时间,三人沉默地吃着点心。
餐後,金鱼又游下来了。
这一次,它不像服务员,而像个审问者。
它发出提示音,请确认以下记忆是否为你本人授权过的情绪记录。
【便利店门口那次落泪】
【在美术教室画完第一幅星空时的叹息】
【你未曾告诉任何人的那场逃课】
“等等……”许葭擡手。
“我没发生过这些事情吧,这些是问我吗?”
金鱼顿了一下,语音冰冷地说:“你在别人的故事里,曾出现过,那也算作你的情绪片段。”
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背後发凉。
金鱼森林,不只是记录主动的记忆,它还保留了别人看见你时的情绪,还有你看见别人时候産生的情绪。
大家都以为自己是孤独的,但森林悄悄记下了你没说出口的被注视时刻。
“你吃蛋糕那天我路过便利店,”画板女孩轻声说,“我看到你没哭,但你手在抖。”
“我画星空那天,你也从教室後门看了我一眼。”青年看着女孩。
“你们都……”
“没说。”
“但金鱼说了。”
许葭轻声:“所以我们都在彼此的故事里。”
“嗯。”
“只是没人提醒我们……”
“我们曾彼此看见。”
那一瞬间,茶桌中央忽然升起一个漂浮灯牌。
【本桌茶话会将进入记忆回收倒计时,请准备离席】
许葭看着灯牌缓缓消失,忽然意识到,森林里似乎有很多奇怪的规则,
但这些规则不是用来筛选真实,而是让人理解,有些故事,不是被你遗忘,而是你曾以为不重要,可它们也会长出牙齿,在下午三点半的光里咬住你。
许葭走出那间玻璃房时,天色微变。
森林的色调从暖金切换为冷蓝,树的轮廓开始像剪纸边缘一样变得模糊,金鱼不再成群,而是一条条独自游动,光晕像水母脉动的气泡,在林中浮着,亮度渐暗。
金鱼领路不再发声,只偶尔回头,看她是否跟上。
“我还要去别的桌子吗?”许葭轻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