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言之懂他这句话里的深意,半张脸藏在夜色中,声音温柔似風:“我会的,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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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病症进入到第二阶段,百姓们的恐慌达到空前绝后的地步。
相比之下前一阵为了几颗白菜萝卜大打出手那都算是小摩擦,镇上一时風声鹤唳,人人自危,几乎所有的商鋪跟作坊都停了工。
那些靠每日挣几个铜板过活的人们没了收入,不得不沿街乞讨,只求得点残羹冷饭让一家老小不被饿死。
更有些丧良心的掌柜,眼瞧众人争相囤米囤面,竟哄抬起价码好趁机发笔横财。
百姓们多是穷苦,米面价格一日三涨,掏光家底才夠勉强买来一小袋。
这几天生意最好的还不是米铺面铺,而是镇上各大典当行。
每天天不亮就有人在外头排队,或当首饰或当器具。要遇上谁当棉衣棉裤,内堂的伙计就会多拨上几枚铜板——天寒地冻,这户可怜的人家大抵是熬不过今年冬天了。
等身上最后一个铜子儿也消耗殆尽,走投无路的人便会蹲到米面铺子旁逡巡,只要看到有落单的就冲过去争抢。
昨日下午两个饿疯了的汉子为抢半袋玉米面,在街心和一名年轻书生拼命撕打,黄澄澄的粉混着血沫子淌了一地。
差役赶来时,那名年轻书生已经不会动了,涣散的眼眸盯着灰蒙蒙的天,手还死死扣住那个烂成两截的破布口袋。
在肚子都填不饱的情形下,无患居理所当然的冷清了下来。
药铺坊里逐渐没了来问诊抓药的人,简言之看着街巷上苟延残喘,无不惊惶的百姓们,心下一阵阵泛冷。
他自然有办法可以胁迫那位縣令从此刻开始作为,毕竟谁人不惜命呢。
可这也是条要走到黑的路,一旦那威胁性命的药粉撒出去,他就算与官府结下了仇怨。
这蓄意伤害朝廷官员的重罪,岂是他一介刚有功名的秀才轻易能承担的。
那么眼睁睁看着?
简言之自认做不到。
不是为医者夠不够善良的问题,就算是没被他医治过,看到那些活生生的百姓变成死气沉沉木碑,也会产生物伤其类的怜悯。
想来简言之不觉更加憎厌那个连基本人性都没有的縣令了。
许是各家的悲悯哀戚太浓,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直到凛冽的風大到能刮开门帘,也没曾放过半日晴空。
随风进来的还有一个半大郎君,腰间佩戴的玉珏表明了身份,是青鹤。
他来得匆忙,险些与夺门出去的简言之撞了个满怀。
“简郎君这是要去县衙?托我家先生的话,请你将这封手书一并带去,它能帮到你。”
青鹤带来的是范成枫亲笔手书,字迹仍见病中虚乏,末端却清晰盖着枚恢宏大气的印章。
“我家先生是辞了官职告老还乡,但圣上恩赐的爵位尚在。简郎君有功名在身,再加上这封手书,想必能够起到些劝谏作用。”
简言之上次登门拜访的目的范成枫不是看不出来,更是清楚以简言之区区一个秀才的功名根本奈何不了那位縣令。
眼瞧情况愈发危机,他猜想简言之会以身试险,于是强撑病体写下这封书信,并催促青鹤赶紧送来。
“我家先生一生清正廉明,体恤爱下,最见不得百姓无辜受灾。简郎君若能体味他的一番良苦用心,就切莫冲动行事,万望您保全自身,以待来日。”
青鹤跟着范成枫的日子久,小小年纪已有玲珑心窍。
连他都能从当日独闯慕宅的细枝末节中推断出简言之今日的意图,在官场浮沉大半辈子的范成枫又怎会不晓。
却是不等简言之开口,青鹤说完转身便走,只留下道清瘦残影随着蒸腾雾气很快就消散不见。
那轻飘飘的纸页此刻拿在手里犹如千金重,简言之无暇去想写这样一封书信要耗费范成枫多少心力。
窗外风未停,他摩挲过片刻信笺尾端的印刻徽记,而后毅然决然踏上了前往縣衙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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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摸是上一回没能哄县令大人高兴的缘故,这一回简言之再来进门就没那么顺利了。
守门的差役是熟脸,却是紧守命令不敢贸然放人进去。
瞧简言之在门口等了小半个时辰,脸色都冻白了还没有被傳唤,不由壓低声音悄悄道:“简秀才,这边风大,门廊底下烧的有热茶水,你去喝一杯吧,别把身子给冻坏了。”
简言之知道他们这些守门的差役当班辛苦,平时在衙门也没甚话语权,不欲与人增添麻烦:“无妨,我在这等着就好。”
他腰板始终挺得板直,像棵在肆虐寒风中屹立不屈的鬆柏,倒叫差役生出些敬服。
“唉……你何苦做那无用功,前些日子登门求见的人多不胜数,皆是为那病症而来。可县令大人根本不听,只说是有人散布谣言,存心作亂,好从中渔利。为此还——”
差役说着话头一顿,四下看看无人才继续道:“为此还收押了几名商户,说正是他们寻衅滋事,撺掇百姓哄抢斗殴。你这般执意求见,就不怕县令大人一怒之下迁责于你吗?”
差役说的这事简言之也略有耳闻,说是那些商户贪婪无状,搅坏了市场风气,实则只因没有在县令搜刮敛财时多塞好处,便借这个由头一并给处置罢了。
原本郑家位列商行龙头理该首当其冲,要不是因为蔓菁生意成了半个皇商,让樊旭有所顾忌,哪能顺带着保全有姻亲的宋家。
除开这两家,其余遭難的遭難,自保的自保,在县令杀鸡儆猴般处置了几位掌柜后,肯出头到县衙来求告的人就越来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