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乍起,刀锋贴着皮肤之处堪堪停下。
小皇帝满脸惊恐,双眼瞪得老大,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你,你,你不是死了吗?”
荀还是被叫破身份没有丝毫惊慌,见着皇帝没出息的样子嗤笑一声:“我不是说了我是个死人吗?”他垂眸看着小皇帝触目惊心的脖子,啧啧两声,“而且我也说了我技术很好,怪你乱动,这伤口看起来真丑。”
现在是丑不丑的事吗?
此时屋子里已经围满了人,听见荀还是的话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一瞬间崩坏,然而再一想到对方身份,精神又再次紧绷起来。
荀还是迟迟没有动作,手里依旧拿捏着小皇帝的命,没有人敢轻举妄动。房门大敞着,风几乎卷走了屋里所有的温度,四下安静极了,能清晰地听见屋外雨敲打着地面的声音。
雨下大了。
小皇帝脖子上的伤口虽不算深,却也动了细小的血管,这会儿血流不止又加上精神紧绷过度,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沉沉,再强撑着意识也有些模糊。
他虽为瞧见来的是什么人,但是听着声音也能辨别身份,心里暗骂对方到底是不是刻意拖延时间,好让他失血过多而亡,可即便心中骂得再狠,他又不敢催促,面前这人可是个实打实的罗刹,来营救之人也没按好心。
就在这时罗刹却突然收了匕首向后退了一步,背对众人,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毫不掩饰地问了一句:“王爷来得真巧,既是如此那我就问问,如今这个局面之下,您是想护驾有功,还是想一步登顶?”
“过来。”身后那人没有回答,声音带着被雨水淋过的寒意。
荀还是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一双眼睛如毒蛇般落在小皇帝身上。
“听见我说话了没有。”
荀还是脸上笑意减收,上扬的嘴角逐渐落得平稳,匕首被上下抛动着,刀刃翻转,然而每一次却都是恰巧接住了刀柄,无一次失误。
他没有回身后之人的话,而是在表情冰到极点之后又展颜一笑。匕首再次入手之际手腕突地用力,在小皇帝惊恐的表情中,刀刃贴着他的头皮插进了身后书柜里,自此未再多看小皇帝一眼,两手空空地转过身。
多日不见,眼前之人穿着带着些风尘仆仆,头发被雨水淋得稍显凌乱却不颓废,在对上那双眼睛时里面漆黑一片。
这一转身才发现屋子里的人不少,每个人的刀尖都对准这个方向,就衣着来看并非宫中侍卫,那是谢玉绥自己的兵。
荀还是冲着谢玉绥弯了弯眼睛:“这么好的机会王爷都不要,真是太可惜了。”
谢玉绥整张脸藏在阴暗里看不出什么表情,荀还是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慢了些,果然话多耽误事,方一进来就应该直接取了这皇帝的命,皆是哪里还能等到王爷来此救驾……”
“荀还是。”谢玉绥突然开口打断,荀还是嘴唇紧抿。
“不必如此。”他说,“跟我回王府,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荀还是先前那番话含着什么意思两人都懂,他在给谢玉绥开脱,在将此等刺杀的罪名揽到自己的身上,将救驾之功强行递给谢玉绥,如果这便是谢玉绥想要的东西。然而谢玉绥这句“回王府”生生驳回了荀还是的好意,一句话,他便将自己归到了荀还是的那条线上,尤其是他后面又补充的一句话。
“乖,跟我回去。”
荀还是眼底闪过一丝迷茫,原本一直聚集于四肢百骸的内力在听见这句话后突然失去了控制,双手无力地垂至身边,自心脏起一股酥麻逐渐蔓延开,一直延伸到指尖。
离开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小皇帝,却不再先前那样一脸写起,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而后一言不发地走向谢玉绥。
小皇帝一直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方才在看见周围这样多的人,他便知道自己今日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心中松口气的同时目光阴翳地盯着荀还是的背影。小皇帝先前并未多想,只当豫王回的及时恰巧进宫复命碰见这一幕,然而在听了一会儿两人的对话后猛然想起江湖传闻。荀还是当初便是被谢玉绥带走,两人更是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本觉得荀还是出现在此本就颇为离谱,可细想之下又觉得理所应当,想必这荀还是便是受豫王指使才于深夜进宫行刺。
然而小皇帝自认为想明白之后确实愈发不但多做什么,一方面豫王手里多了荀还是这个不按常理且难以估量的杀器,一方面豫王竟然明目张胆地带着私兵入了宫,此等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如此看来,从前他自以为屠了豫王府再给他随便按个谋反的罪名着实可笑,小皇帝惊觉若是真将豫王逼反了,他有能力有人马抗衡吗?
小皇帝眼底忽明忽暗,心中重新盘算,就在他在估量着派人暗杀豫王有几成胜算之际,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乍一看平静悠远,方才还在上挑的眼尾此时拉的平展,一直延伸到双鬓间消失不见。明明是一个平平淡淡不含任何意味的眼神,可是小皇帝却是浑身一颤,一股来自灵魂的寒意席卷全身,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的脖颈让他动弹不得。
那种透进骨子里的恐惧让他甚至忘记了呼吸,直至关门声响起他颓然地跌倒了地上,双眼过了好久才重新聚焦。即便从未亲自感受过,他还是立刻反应过来,那是从尸堆里爬出来的恶鬼才会带有的戾气,即便荀还是一字未言,小皇帝却清晰地接收到了荀还是传达过来的意思——
“想死就尽管蹦跶。”
*
出宫的路上一切看起来都意外地平顺,穆则先前就守在书房门外,在看见荀还是安然无恙地出来之际暗自松了口气。
他们来的这一路上并不平顺,祁国的皇宫与邾国并无太大的区别,一应建筑讲究对称,而皇帝所用的书房也寝宫都在正殿之后。荀还是在入宫之前就已经着人将皇宫的地图摸了清楚,他记性很好,看过几遍几乎全部应在脑子里,穆则则跟在他身后,一路上不知添了多少具尸体,可他们出来的时候一具尸体都未曾瞧见,想必都被谢玉绥收拾干净。
走至宫门时身后已无其他侍卫,只有穆则在距离四五步远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跟着。
周围还在下着雨,头顶却不知何时多了把伞。这把伞如今撑不撑的并无太大用处,进宫之时身上早已淋湿,这么会儿的时间连衣角都未有干的迹象,当真是多此一举。
宫门口候了一辆马车,车里暖烘烘的,一个不大的火盆放置中间。那火盆显然放了有一段时间,碳的最上方附了一层白色的灰,将星星点点火光压在下面。
荀还是钻进去后坐在里面一言不发,谢玉绥紧跟其后从身侧拿出一个柔软干燥的斗篷披在荀还是身上,之后便双手抱胸靠在马车之上。
雨滴敲在马车之上劈啪作响,车轮压在石板路上算不得颠簸,荀还是这一路虽闭着眼睛却并未睡着,他能感觉到一道视线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未有片刻离开。
小皇帝尚未来得及出手,所以这些事情即便将皇宫几乎搅得天翻地覆,对于王府却无甚影响,所以当荀还是一言不发地踏进府门之际管家着实吓了一跳。
他撑着伞慌忙迎上来,嘴里念叨着:“哎呦小公子这是去了哪里,淋了一身雨可别感冒了,老奴这就着人去烧点热水,得赶紧把湿衣服脱了才行,炭盆,对,炭盆也得多备几个,再让厨房熬点姜汤……小公子您注意着点脚下,雨天路滑可别摔着……”
管家像是有操不完的心,满眼都是漂亮小公子好像收到了莫大的委屈,总是带笑的眼睛此时微微下垂着,也不像从前那样跟他闲话,只是低着头一路向前走。
被冷落在后面的王爷颇为无语地瞧着这一幕。
“你且先去嘱咐厨房少些热水再熬点姜汤,晚点等我吩咐了再送过来。”随即他又唤穆则,“把李兰庭叫起来,告诉他该做什么赶紧做什么。”
自荀还是身体见好之后李兰庭就搬离了主屋,住到不远处的一个小院里。穆则知道自己此时跟上去不妥,可是见着两人现如今的样子又有些不放心,最后想想觉得就算打起来一时半会儿估计也分不出个上下,到时候再来拉架也不迟,遂暂时放下不安的心去找李兰庭。
主屋就跟荀还是离开时无甚区别,只是矮桌之上的那柄白玉扇没了踪影,他站在屋子中央,听见身后房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