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啊,很洋气!就是下起雨来没完,衣服洗了不爱干。”
“五月天气算好的勒,等到了梅雨季节才有你受的!……”
男人抱怨了几句天气,视线有意无意从她身上掠过,“……你这条裙子怪好看的!”
目光短暂停留後,又故作绅士地挪向别处。
倪越常穿的T恤牛仔裤昨天洗了没干,今早出门前匆忙翻出一条蓝绿花纹裹身裙套在身上,坐在地上怕走光,便弯着两条小腿,无意间凹出了一个极其妩媚的造型。
明知男人那句夸奖是信手拈来,倪越仍觉受用,抿嘴道了声谢谢。
眼见气氛逐渐暧昧,一旁的张陈玲强压嘴角笑意。
“你是做时尚行业的吗?”男人扬起手指向不远处南京西路上的一幢写字楼,问倪越:“我认识几个女孩子,都在恒隆广场里的奢侈品公司上班,气质跟你很相似,当然了,你的气质更好!”
“谢谢!”倪越红着脸道谢,然後,坦率地否认了他的猜测,“我不是做时尚行业的,我是做养老的。”
“养老?我倒从没认识过做这行的,”男人的语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是开养老院的吗?还是做养老食品……猴头菇饼干之类的?”
那是糖尿病食品!张陈玲翻了个白眼。
“都不是,我是一名助浴师。”
“助浴师?“男人闻言,显然有些吃惊,“养老行业的助浴师?那不就是……给老年人洗澡的?”
阅读理解满分。
“没错儿,我们带着助浴设备,去客户家里,帮他们洗澡,不过我们的客户不止有老年人,还有行动不便的年轻人……”
倪越解释着,丝毫没留意男人眼里的光逐渐消失殆尽,他的眼神变得飘忽不定,不再聚焦。
待目光重新落回倪越脸上,男人挑着眉,用略显浮夸的语气问:“那你岂不是整天都要跟屎尿屁打交道?”
边说边不自觉向外挪了挪屁股,仿佛眼前的女人就是屎尿屁一样。
他的变脸犹如一记当头棒喝,倪越瞬间从刚才的春心萌动中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正在遭遇歧视,她一时如鲠在喉,说不出话。
男人却递来一个玩味的眼神,仿佛在说:“真的很对不起,但是,你懂的!”
然後,连再见都省了,他站起身,脚底抹油,丝滑地溜了。
张陈玲目睹全程,架不住怒火中烧,“腾”地站了起来。
不料下一秒,倪越也像个炮仗似的蹿了起老高,抢在张陈玲前面,对着男人的背影大吼:“喂,你先别走,把话说清楚!……喂,说你呢!”
男人转身,一脸心虚。
倪越走上前,双手叉在腰间,“你刚才说得没错,我就是跟屎尿屁打交道!那又怎样?你不拉屎不撒尿不放屁吗?”她擡手指了指男人刚才指过的高楼,“还是恒隆广场里那些女孩子不拉屎不撒尿不放屁?”
略微颤抖的指尖又指向男人的鼻子,“你以为你们不会有躺在床上动不了的那天吗?你们躺在床上那天,就不需要别人帮忙洗澡吗?每一位老弱病残,都有权利洗一个干干净净的热水澡,而我,就是帮他们洗澡的助浴师!对此,你有任何意见吗?!”
嗓音越来越高亢,最後一个字出口,她几乎喊破了音。
周围三五成群举着酒瓶高谈阔论的b粉们都停了下来,好奇地向这边张望,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
男人的五官皱成一个“囧”字,显然,这场面让他很难堪,他慌乱地摆手否认,“不不不!我没意见!你这份工作很伟大,真的,很伟大……那什麽,我还有点儿事,先走了哈,下次再聊。”
说完,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谁跟你个臭屎尿屁聊!”冲着男人离去的方向,张陈玲恶狠狠补上一刀。
随即拍拍倪越肩膀,笑道:“行啊你,没看出来,怼人有一套啊!”
倪越转过身,脸上竟挂着两道泪痕。
小时候,倪越也曾是个刺儿头,撕烂过欺负自己的男同学的作业本,往爱搞霸凌的高年级学长脖领子里塞过雪球,甚至曾在课堂上与严厉苛刻的老师正面硬刚。
可北漂多年後,她身上的锋芒收敛了许多。
或许是北京的大让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小,又或许是早教工作的职业病使然,总之,北漂摸爬滚打这些年,她身上的棱角一点一点被磨平,她变得柔软,学会了平静地发疯,轻易不再与人硬碰硬。
刚刚,她难得释放出压抑了许久的愤怒本能,把狗男人怼得无地自容。
可胜利的快感是如此短暂,很快,她便陷入沮丧。
被人职业歧视,始终是件令人沮丧的事。
而更令人沮丧的是,看着他屁滚尿流的背影,倪越突然想起,就在刚刚,那个天杀的“提灯女神”在网文评论区讽刺自己是——“吸渣体质”。
完全正确!
妈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在她转身看见表姐的瞬间,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张陈玲正要安慰倪越,却看见一个黑影踩着马路牙子快步走到她们身旁。
伸出手,递给倪越一包纸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