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越诧异,努力睁大朦胧的泪眼,想看清这位踏着月色而来的好心人是谁。
是一个穿着黑衬衫牛仔裤,戴着墨蓝色棒球帽的男人,倪越有印象,刚才姐妹俩在“小声bb”窗口买啤酒的时候,这人就排在她俩前面。
夜色渐浓,男人的头顶刚好有一盏路灯,在他的帽沿下方洒下大片阴影,五官隐在暗处,他的表情晦暗不明。
倪越模糊的视线不可避免地聚焦在了他的下巴上。
那是一个极具辨识度的下巴——正中间有一道不深不浅的沟壑,将下巴分成两瓣……屁股。
男人没说话,嘴里嚼着口香糖,那个屁股下巴也跟着有节奏地律动着。
见倪越睁大泪眼一脸茫然,他又向前递了递手,发出一声好听的鼻音,“喏~”
呃,倪越呆呆地接过纸巾。
男人顺手压了压帽沿,转身离开了。
眼睁睁看着他穿过马路,走进刚才姐妹俩谈论的那家烧鸟店,她才如梦初醒,低头拿出一张纸巾擦眼泪。
张陈玲见状感叹了句:“这b粉里还是有蛮多好人的哈!”
这个好人的举手之劳治愈了倪越的泪腺。
她擦干眼泪,不哭了,浅浅吸了下鼻子,问表姐:“你看清那人长什麽样了吗?”
张陈玲却突然杵在原地,一声不吭,眼神掠过倪越的肩膀,直勾勾地盯着远方。
倪越不明所以,正要扭过头向後看,张陈玲却猛地扯着她的胳膊说:“我们把啤酒带回家喝吧!”
“为什麽?”她不明白表姐突然抽什麽疯。
“我肚子疼,想上厕所,快憋不住了,这条街的厕所没一个干净的,我得赶紧回家!”
不待倪越应声,张陈玲就自顾自捡起帆布袋挂在膀子上,然後一手攥着一个酒瓶子,往家的方向飞奔。
动作十分矫健,步子迈得很开,看上去不太像屎顶腚门的样子。
“哎,你等等我呀!”倪越在後面边收拾东西边喊。
可张陈玲头也不回,一转身,没影了。
倪越不知道,表姐刚才看见熟人了。
两个女人很快便把“小声bb”外发生的不愉快抛在了脑後。
可是,她们谁也没想到,倪越这次情绪大爆发,犹如打开了地狱之门,短短不到48小时後,在一位客户的家里,她引发了一场更加激烈的争吵。
这天的客户,是一位年近八旬的钱姓老人,因脊髓损伤而全身瘫痪,卧床多年。
他儿子联系张陈玲时,提前打了预防针,说爸爸两年没洗过热水澡了,一直是用毛巾擦身。
小马哥一边打方向盘一边开玩笑,“所以我们今天相当于开荒保洁咯?……”
姐妹俩被他的冷幽默逗得直乐。
“那我们可以带口罩吗?”笑过之後,倪越很认真地发出灵魂拷问。
“倒也不是不行。”张陈玲沉思数秒後回答。
倪越虽这样提议,但她也清楚记得,助浴手册上写着,为了避免老年人心理上産生隔阂,让他们更加放松地享受助浴,除非他们患有传染性疾病,否则不建议助浴师佩戴口罩丶身穿高等级防护服进行助浴。
想想也是,卧床两年,突然进屋几个全副武装的大白,不知道的真会被吓个半死!
“我多备几个口罩,等会儿你们要是需要的话,就冲我眨眨眼。”
倪越边说边往工作服口袋里塞了几个n95。
他们的工作服是雾蓝色的防水围裙加套袖,上面印着张陈玲在拼夕夕上花了9块9找人设计的“上善若水”四字logo。
几分钟後,小马哥稳稳地将面包车停在小区门口。
没想到,这趟开荒保洁是天崩开局:客户家所在的小区是老公房,没有电梯。
好在楼道比石库门老房子的要宽一些,而且楼层不算高——“四楼!”
听见表姐的话,倪越差点惊掉下巴,“四楼还不高?!”
张陈玲和小马哥相视一笑,“来都来了!”
于是,小马哥打头阵,姐妹俩在後面一左一右,大家东倒西歪地把助浴设备擡了上去。
这分体式浴缸是硬塑材质,加上配件,足足有三十公斤重,三个人在客户家门口站定,累得呼哧带喘,抹脸的抹脸,擦汗的擦汗,还没来得及按门铃,就听见门“嘎吱”一声开了。
一股恶臭出其不意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