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属和冯季禁止入内,邢嘉禾和邢嘉树一起踏进教堂。
阴冷的空气弥撒香残存,月光从高窗彩绘玻璃投下斑斓色块,满室神像或悲悯或慈爱。
邢嘉树走到祭坛前,自顾自做完一套弥撒,背对她而立。
阴影下挺括肃穆的黑袍散发禁欲与神恩,他口中念诵着拉丁文祷词,混合意义不明的呓语,手里的念珠发出的沉闷声响敲打在她绷紧的神经,邢嘉禾全身发毛。
他不是早背弃信仰了?为什么来教堂发疯?没完没了是吧?
突然,“嘣”地声脆响,她吓了一跳,乌黑念珠噼里啪啦砸在石地,朝四面八方滚去。
邢嘉树身体一震,定住。
她大气不敢出,就怕他发疯当场血溅当场。
几秒死寂后,邢嘉树祷告般低声:“我忍耐了5462天得以报仇,忍耐了2123天不去碰她,忍耐了13天不去看她眼中的恨,你的恩慈在哪?”
那感觉让人毛骨悚然,邢嘉禾想到被刀的马,哆嗦着悄悄往旁边挪。
邢嘉树走向耶稣,眼睛充满血丝和令人窒息的困惑与愤怒。
耶和华曾问该隐:你兄弟亚伯在哪里?{1}
他也曾问过。
邢嘉树突然指向邢嘉禾,那只骨节分明、持圣器的手,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烛光在他指尖跳跃,“是你,你流了我的血,流了我信仰的血,你让我成了该隐……”
他声音哽住,痛苦捂脸,“一个被诅咒、永远漂泊的该隐……”
邢嘉禾犹豫再三,小声叫他,“邢嘉树?”
邢嘉树清醒了一瞬,脚下踉跄,但是他很快再次陷入错乱,“我的神,我的神!为什么离弃我?为什么远离不救我,不听我唉哼的言语?”{2}
邢嘉禾皱眉,“你——”
话还没说完,他几步冲到面前。
那张因疯狂和汗水而扭曲的脸庞近在咫尺,眼中燃烧绝望的火焰。
“我等候、祈求、献上一切,祂给了我什么?祂把你给了我!”他俯身,高大身影笼罩她,“祂又命令我:‘不可贪恋’!”{3}
“命令我禁止对你的渴望,而你……背叛我,欺骗我,恨不得啖我血肉。”
一声压抑的呜咽从某处挤压出来,迅速膨胀、扭曲,最终爆发为歇斯底里的狂笑。
邢嘉禾出自本能连连后退。
踏马的,受刺激了。
“你还躲?”邢嘉树嘶声咆哮,每一个字像从血淋淋的胸腔里挖出来,“看着我!告诉我!为什么!邢嘉禾你怎么可以想杀我?”
他掐住她的脖子,那力道比以前大多了,她听到喉骨因压迫发出的声音,眼角溢出泪水。
邢嘉禾意识到这刻他是真想剥夺她的生命,以前都是恐吓。
她两手攥住他的腕,但他竟然用了更大的力气,阴测测地说:“你一直把我当爱人,既然如此,必须从一而终,不能爱了我中途去爱别人,不能爱了我因为无关紧要的人又不爱我,不能因为任何外力放弃爱我,你必须永远爱我。”
邢嘉禾犟着头皮,“我的谎言你当真,我说真话反而不信,为什么?你为什么执着让我爱你?你不是恨我吗?”
“我当然恨你,”邢嘉树露出悲怆的笑,“我当然恨你,世界上没人比我更恨你……”
从他知道她想杀自己那瞬间,身心、灵魂被碾压得粉碎。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那双红眼睛盈满泪水,眼泪顺面颊流淌,仿佛他无力的眼承受不住重负,一滴两滴,滚烫砸在她手背。邢嘉禾睫毛颤了颤,确认了心中猜测,质问道:“那你哭什么?因为恨而流泪?世界上没有这样的恨,你真的恨我吗?”
邢嘉树目光有种近乎让浑身皮肤发麻的力量。
“我恨你理所应当!”他扯着她到耶稣面前,“像你这样欲火旺盛、偷情、谎话连篇的人,两眼一闭就一劳永逸的人,自视甚高傲慢无礼的人,不懂知恩图报的人,你是魔鬼,引诱我堕落的魔鬼,你用你的无知毁了我,主为什么不惩罚你?”
邢嘉禾被刺痛,不卑不亢挺直腰板,步步紧逼,“既然我在你心中如此不堪?为什么纠缠不放?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对我心软?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又有什么资格质问你的主?”
“你对祂发过多少誓?又有多少坚守不变?你真的信祂吗?”她冷哼,“我看你那意思,你说主没让你得偿所求,可世界上成千上万的祷告者,谁的祷告全部能得到回应?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的战争,那么多人信宗教,他们家破人亡奄奄一息——”
“闭嘴!”邢嘉树凶狠打断。
她眯着眼瞧他,露出无辜又恶劣的笑,“邢嘉树,你是不是在哄骗自己信仰天主?”
邢嘉树头疼得厉害,按压太阳穴,“不,我没有。”
犯下罪孽前,他就已经感到罪过。性行为算不上什么,他的精神还没背叛,他被恨意蒙蔽了双眼。他做的事,没有哪一桩不是某个圣徒做过,凶手和通奸这样的罪孽,嫉妒的罪孽……
“那主为什么不惩罚我?”邢嘉禾眼眸闪烁聪慧与算计的光芒,“难道因为信徒所求并不是惩罚。”
他垂下长睫,她恍然大悟般感叹,“啊,我知道了,你撒谎,你说想报复我,明明像对待邢璟深那般送我去俱乐部更能侮辱我——”
“你还敢在我面前提他?”邢嘉树咬牙切齿地打断。
邢嘉禾挑眉,连叫三遍,“邢璟深,邢璟深,邢璟深。怎么了?一个女人一辈子拥有一个男人怎么够?我提个名字你就嫉妒得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