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誉沉默思忖片刻——
有人意图弑君,这是悬於帝王头顶的一把剑。君主想要一个答案,但不会希望那个答案指向一个尚未明确的大阴谋。
一个人有理有据想以弑君引起注意来为自己换一个公道,这是可接受的。而如果弑君一事卷入更多人,有更深远的谋划,「人人都想杀朕」,这个念头会引爆君主的恐慌。
此话有三分道理。
但她目光没有从戴珺脸上挪开,似在分辨其意真假。
无论他发心如何,最直接的结果都是,顾家在这一刻被放过去了……
戴珺仿佛洞穿她的揣测:「但我自会调查清楚。待真相全盘浮现,再呈上一个合适的说法。」
「你没有对你的皇帝知无不言,」顾衍誉道,「这算一种背叛麽?」
戴珺很笃定:「这是对他的保护,也是对众人的保护。」
跟这样一位君主相处,当一个耿直不藏话的人是什麽结果,他的父亲已经做了示范。
顾衍誉审视眼前人,用光风霁月去形容最适合不过,他有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当他开口时,无论说什麽都会让人觉得万分可信,因为谪仙是不屑於说谎的。
无怪多疑如聂弘盛,也愿意把这样关乎性命的事私下交托於他。
顾衍誉不由想,他能把这一切摊开在她面前,是不是说明,他们之间有一些特殊的信任?
若她此刻怀揣的巨大秘密还有人能商量,能帮她一起找出答案,也许只有……
她有很多话想跟戴珺说,又不知如何开口。
那种如幼兽般小心翼翼试探和寻求接近的神情再次出现,戴珺眉眼间神色都软了七分:「燕安,你是不是有什麽想跟我说?」
顾衍誉最终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想起看过的一个志异故事。」
故事说书生救了一只野狐,将其引为夥伴,日夜相对,遗憾为何野狐不通人言。
狐狸半夜入了他的梦,问他若有朝一日听得自己口吐人言,可会害怕?书生在梦里许诺,不会将它视为异怪之物,也不会害怕,更不会告知他人。
於是第二天白日里,野狐开了口。书生大惊奔出门去,找来猎人将其套住,卖给了想要新鲜玩意儿的富商。
「什麽样的故事?」他问。
顾衍誉眨眼:「是一只狐狸和一个书生的故事,你自己猜。」
戴珺有些无奈:「有哪个志异故事写的不是狐狸和书生麽?」
「说的也是,那你慢慢猜吧,猜到了我再告诉你。」
出乎她意料,戴珺说了一个「好」。
顾衍誉压下心头纷乱难言的心绪,问:「这件事查出来,是不是意味着严家的『弑君』之罪能洗脱,不会再累及家人?严槿操纵官员升迁,在地方只手遮天,会另案处理麽?」
「我知道你想问什麽,但这件事或许还没那麽简单。」
面对她稍显困惑的眼神,戴珺:「还只是个猜测,现在告诉你也无妨。你先前疑惑为什么姓邢的要对韩家下死手。我想,地方为官者不过一只在人前的手,真正作恶的还不是他们。」
地方官员放纵辖区内的贵族欺凌百姓,处置亦无公道可言,固然可恶,但不得不再追究一下,为何在舒台的贵胄有胆子那般盘剥百姓,他们仅仅是买通了地方官员麽?还是背後有什麽人在撑腰?
「可能涉及了易地而辖。」他说。
庆国国祚延绵日久,在地方的宗族势力也日大。
前朝出过丑闻,因地方官出自当地的宗族,在其管辖之下,辖区几乎成了一家一姓的领地,甚至自立为王十五年。
但因其从不耽误上报之事,上峰官员因地处偏远也未亲自巡视过,这事竟然一直未被发现。直到有辖区百姓不堪欺凌逃了出来,告到都城,天下人才知道王土之上,还有别人敢自立为王。
这不仅有碍於国计民生,对君主来说也是一种挑衅。
於是在那之後地方官员就有了回避制度,且五到十年一调动,以避免官员跟当地势力勾结。
好比说在乐临那个地方,断不会有姓顾的能当长官。如果顾家真出了能当父母官的可用之才,也得被调到离乐临远远儿的地方去。
但,制度和律令总是後置的,想要好处的人想对策总是来得更快。
就有了「易地而辖」的说法,说白了是利益交换。
小一点的交换是你在你的衙门提拔我儿子,我在我的衙门提拔你侄子,表面看来没有任何不妥,也回避了提拔亲属,实际该给家族的好处一个没耽误。
涉及到地方也同样,真出生草野的官员在少数,大多还是来自世家大族,於是就变成你保护我的宗族,我保护你的宗族。
勾结的本质不变,做得反而更隐蔽。
这种交易下,一个地方若出了事,往往有两家联手按住,除非事情真的大到戳破天,才有可能被上面听到。
「哪一家?」
「尚未有定论。可能是王家的其中一支。」
普天之下只有一个王家。
顾衍誉微微张口:「再查下去,只怕你也会很危险了。」
他眉眼微弯:「这只是我的猜测,剩下的想要再了解清楚,就不得不去当地细查。所以我要离开陵阳一段时间。」
听到他说离开,顾衍誉心头忽然涌起一阵陌生情绪:「万事小心。」<="<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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