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摆扫过石板,再来时她已经端着一碗水出来了。
她走到他面前,伸手要把水递过去,清风入户,吹得廊下的书页哗啦作响,也吹乱了她的鬓发。
她抬手拢发的瞬间,却见青年抬手,缓缓摘下脸上的傩戏面具。
祝昭浑身一僵,她望着眼前人的眉眼,双睫颤了颤,眼底的光凝了凝,跟着便有细碎的亮一点点漫出来,漫过眼尾时却又带着几分不敢信的怔忡。
手中粗瓷碗晃了晃,竟要坠向石板。
他上前半步,指尖稳稳托住碗底。
两人的距离陡然拉近。
近得能看见他脸颊上的细碎晨光,能闻到他衣间混着青橘气的清冽。
碗里的水荡开一圈涟漪,一圈圈荡向碗沿,又一圈圈敛回中心,敛回去时,又带起新的涟漪,一圈圈,在清阳里漾个不停。
风还在吹,祝昭的蓝色发带被风扬起,若有似无地扫过他的手腕。
像春溪漫过青石,像一缕不舍离去的水痕。
他深布长衫的衣角也被风吹起,恰好与她的蓝色裙裾撞在一处,那抹蓝太鲜活,像突然泼入宣纸上的石青,撞碎了他周身沉郁的墨色。
衣摆与裙裾被风推搡着,竟生了几分难分难解,仿佛生来就该如此纠缠。
他抬手托着碗的指尖动了动,直直地望进她眼底,那里映着他的影子,清晰得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
春深庭院,落花满阶。
“别来春半。”
他说。
自分别以来,春日不知不觉已然过去了一半。
祝昭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细细地巡梭,随后低头,果不其然看到他了食指上的一点小痣,她的声音同样很轻:“原来是你。”
原来是你。
原来是你。
原来我们相遇得这般早。
原来我们早就有了羁绊。
李烛在不远处的老树上支起一只腿倚着树干。
他看着前方不远处那对相对无言又欲说还休的身影,二人明明隔着距离,二人明明处境微妙,可在这一刻他却觉得,只要这两个人站在那里,只要这两个人站在一起,他们便仿似被一股坚韧的力量所深深牵系着,以至于在这世间,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事,能真正地将他们分开。
想到这里,李烛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缓缓露出一丝极为真切的笑意。
他为中郎将感到高兴。
他替中郎将感到欣喜。
在经过了过了那样多的算计、漂泊、心死与挣扎后,在徽州的一角,他似乎终于找到了他的归宿,找到能能让他这片荒田长出鲜花的种子。
李烛不再隐匿,从树下一跃而下,落地无声,然后大步朝着小院门口走去。
“祝姑娘。”他向着祝昭抱拳行礼。
“李校尉。”
暮春的风轻轻吹过,卷起地上的落花,打着旋儿。
方才还晴空万里,转眼间天色便沉了下来,淅淅沥沥的雨点毫无预兆地落下,敲打着青瓦粉墙,很快便在天地间织起了一道朦胧的雨帘。
袁琢躺在竹椅上,目光空茫地望着冰凉的雨滴从屋檐滑落,串成一道道不间断的珠帘,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