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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记忆 都到这里了我哪舍得离开你（第1页）

第70章记忆“都到这里了，我哪舍得离开你。……

段衍原以为有了念鱼和先天清气，重铸魂魄会是一件格外简单的事情，他甚至以为今日重铸魂魄，明日就能塞进肉身，後日就能结结实实抱到真人了，然而，现实是每一道流程都格外冗长。

神界重铸魂魄的神器乃织魂梭，织魂梭每织一缕魂需耗费的光阴与亡者生前寿数相关，陵稹正儿八经活的时间不长，但被时神和溯光盏白白烧掉的寿数也得算在其中，这麽一合计，要完整织出他生前的魂魄，至少千年。

段衍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打起精神，千年算什麽，他在天门後万年都等过。

他日日守在织魂梭边，看着那金梭从他心脏和陵稹的念鱼上各取“丝线”，虽两股丝线质地不同，源头也不同，却统称为魂线，一红一银两股魂线交织缠绕，便织成一丝丝魂体。

魂线极细，织出的这小片魂魄自然也薄如蚕丝，且大小不过人指甲盖，一眨眼可能就瞧不见了，他于是格外紧张，甚至不敢放松呼吸，更别提触碰，生怕稍有不慎就把这缕珍贵的魂魄弄坏。

但陵稹的念鱼俨然毫不在意，自这小蛇上岸後便一直黏着段衍，毫不夸张地说，几乎从未离开过他的手掌。

它总是懒洋洋挂在他的指缝间，或者缠在他手指上，精力不济时一动不动任人逗弄，像在冬眠；精力稍好时则会在段衍五指间缓缓游动，他有时担心魂线会被它如此动作生生割断，幸好魂线韧性很好，加上它其实极少有精力充沛之时，大部分时候都还是静静趴着，没出过乱子，久之他胆子也大了不少，会带着织魂梭和它去外头转转。

天道不允他与混沌剥离前离开神界，他便只同它在神界转悠，神界丝竹管弦胜过人间无数，而今神界凋零，这些都成了无主之物，先前的混乱中还坏了不少，他挑挑捡捡找了些能用的，时常奏曲给它听，陵稹素来不通音律，还在云墟阁时段衍就知道，他的念鱼自然也是如此，小蛇一开始时还会给他面子，聚精会神地支起身子听，但很快就迷迷瞪瞪不愿动弹，再过一会儿，干脆是挂在他手上睡得香甜了。

看着手上睡得昏天黑地的银蛇，段衍哭笑不得，感情他这缱绻多情的曲调是给木头听了，人说对牛弹琴，他觉得他这般似乎也不遑多让。

但他又舍不得把它弄醒，他知安心入眠这种事对陵稹而言属实奢侈，甚至他自己也是，许久许久没像这般安宁地守在某个地方，守着某个人了，只要他在身边，再漫长的岁月他都嫌太短，唯一可惜的就是这只是一条还没他手长，同手指一般细的小蛇，只能虚虚托在掌心，没法儿抱在怀里，紧紧拥着人睡，他只能小心翼翼地为它挪挪位置，让它能睡得更舒服些。

他有时会觉得这条念鱼应是经历了一切，最後消散在他怀中的陵稹，毕竟它看起来总是很疲惫，做什麽都有种仿佛强弩之末的吃力感；但有时他又觉得不大像，那时的陵稹满身都是绝望萧瑟，不像现在这般平和安宁，更可不会这般黏人……嗯，不妨说无论何时的陵稹，只要神智清醒，都不会这麽黏人，这小蛇更像是遵循本能追着他垂入万念沧溟的鱼线找了过来，又下意识地紧紧缠着他不放。

他深知那人爱矜持地端着些兄长架子，明明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却也不愿遵从本心日日与他纠缠混乱，他们相处的时日本就屈指可数，为数不多的温存间隙那人还总有种浪费时间的欠愧感，检讨自己荒废光阴不说，还要教训他只顾情爱，不理正事。

段衍当然从不觉着有错，他的人性本就因情而生，自然满心都念着他，今时今日看着这巴不得长他身上的小蛇，他更理直气壮了，心道咱两这不是彼此彼此吗？等人真活过来了，他一定得拿他这会儿缠人的模样好好说道说道。

神皇偶尔也会来瞧瞧，从祂的目光段衍便能判断祂每次都是来瞧什麽的，若目光如古井无波，带着审视意味，则祂是来代行天道职责，观察他被混沌侵染了多少，是否需要出手干预的；若目光平和，带着淡淡笑意，那便纯粹是过于无聊，来看看魂魄织得如何，顺带寻他聊聊天，同他合计按这个进度，要多久才能令神界恢复往日光景。

得出的年岁自然是长得令段衍咋舌，每次话说到这里，神皇总会顺势提到堆积如山的神界事务，明里暗里点他帮忙分担，这回也不例外。

段衍打小便不爱咬文嚼字，更别提让他看这些繁复卷宗，烦心事小，万一烦晕了头坏了事那才麻烦。他想方设法拒绝：“这不好吧，混沌是我的本体，让我处理神界事务，同让祂处理有何分别？天道想必会因此震怒。”

神皇笑道：“阁下本心如此强韧，混沌侵袭之下尚能长久保留心性，已是远超天道预期，混沌虽无孔不入，但多接触些六界事宜，想来多少能削弱混沌影响。”

段衍心道这家夥为了当甩手掌柜真是什麽话都说得出口，他熟练地展出一抹苦笑，七分真，三分假：“我知混沌无法战胜，与祂剥离恐是唯一办法，此事危险重重，所以在这之前，我想多陪陪他，这样一来我的人性才会更强，能令我在剥离中保留更多意识，他真正回来之时，我希望我还记得自己是爱他的……若为了旁的事耽误，恐怕不用混沌侵染，我自己都会崩溃。”

神皇：“……”

他这托辞也找得太明显了。神皇正欲再说些什麽，却见段衍忽慌张摊开虚虚握起的手掌。

他掌中的那条小蛇正不安瑟缩着，从头到尾都在微微发抖，缠着他手指的力度前所未有的强，他甚至隐约能感应到它传递来的情绪，满是恐慌。

“怎麽了这是？”段衍急切道：“是哪里痛吗？”

他关心则乱，倒是神皇旁观者清，轻轻叹气：“它又不聋，方才所言，全听得见的。”

段衍怔了怔，念鱼无法言语，亦无血无泪，他却依旧能从它的战栗中读出他的祈求：别走……别离开我……

他这才知它为何这麽反常地缠人，失去的次数太多，时间太长，自是会不安尤甚。他轻抚蛇身，笑道：“我说笑的，都到这一步了，我哪舍得离开你。”他看了眼神皇，眼中带上虚假歉意：“您看，把我们分开不好吧？”

神皇无奈：“阁下情深，令朕感佩。”

段衍虽险胜这局有关神界事务的“拉锯战”，但神皇话中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混沌对他的侵染的确不容忽视，为这段情能继续，他必须冒些风险。

天道给他的时间同他自己的判断相差无几，若一直躲着不解决，他至多还能保持百年清明，区区百年，还不够他等到织魂梭将陵稹的魂魄织好，同那人真正见上一面……如何看都实在是太短了。

他于是“变本加厉”地跟它黏在一块儿，百年光阴里，他将天门後那些不曾被门另一侧的陵稹听见的心底话又不厌其烦地说了一遍与它听，它听这些可比听曲认真多了，即便有些话它耻于入耳，也只是浑身僵硬地将脑袋埋进他指缝装睡，但随着他的话绷得越来越紧的尾巴还是暴露了它根本一直都在听。

段衍每每这时就会轻轻捏它尾巴一下，又趁它条件反射弹起来的瞬间用食指与拇指的指腹轻柔托住蛇首，令它再无处可躲，必须盯着他，“还只是说说，你就听不得了？我可是言出必行的正人君子，对你的承诺每句都要兑现的，以後动起真格时，你可如何是好？”

小蛇挣扎着要躲开，他的手指便顺势又捋到蛇尾，虽这小蛇只是陵稹意识凝结的産物，并非真蛇，却和它的本体一样，有极其敏感的蛇尾，多捋几下便恼火得要来咬他，牙落在他指尖上却不舍得用力，只轻轻磨来磨去，倒像调情。

段衍愈发不愿离开它，可百年时光弹指过，他终还是要暂且出走片刻，混沌已按耐不住，他的情与念在已在危险的失控边缘。

他不知要如何同它说……但它还是发觉了他的心烦意乱，敏锐感知到即将有事发生，他临行前几日格外黏着他，连觉都不睡，强撑着都要盯着他。

段衍知这事瞒不过陵稹，即便此时的陵稹只剩这一缕本能驱动的意识。

他想得通透，与其让人在不安等待中盲目瞎猜，在绝望幻想中越陷越深，再度崩溃，不如原原本本告诉对方。左右这事不危及性命，虽混沌是他本体，但之前无数轮的分裂与这百年的适应中，他与天道的力量也已融合恰切。

强行剥离虽有风险，却也至多是令他记忆混乱，神格受损，都是花些时间能养回来的事，给他添些波折而已。

他将心脏取出来，将掌中小蛇移到心脏上，又在上头下了一道保护这缕意识的禁制：“虽然我暂时不在，但我有话说你都能听见的，只要心脏无虞，便证明我一切都好。”

小蛇并未完全放心，但好歹是没那麽紧绷了，目不转睛盯着他的那对幽绿蛇瞳中写满信任和期许。

他于是忍不住俯身亲了亲它，它体型太小，原只是想亲它的眼睛，却撞得它整个身躯都往後退了一截，他不禁微笑：“真希望我回来时你已经能变成人了，起码亲你时不用这麽小心翼翼的。”

它无法回应他，只能慢吞吞趴回心脏上，很轻地往扑通扑通有节律搏动着的心上咬了一口，心脏虽离体，段衍却依旧保留了心脏的触觉，痒痒的，凉凉的，叫他这无心的躯壳内也能升起熊熊情火。

他不由又想转身回去，神皇轻咳一声：“事不过三。”

段衍：“……”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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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段衍对此行的危险程度估计并未有太多偏差，在天道助力下，也有惊无险地成功同混沌剥离了，但他还是忽略了最关键的两点。

一是时间。他没想到会耗费这麽久。

这一趟去，是要彻底割断他这缕混沌之气与混沌本身的联系，自天门消失後，混沌便与天道一样，从六界之中，五行之内，意识之间脱离，在更高位面影响着万事万物的规律，而他的躯壳，意识，皆是六界之中的産物，虽魂魄由混沌构成，却无法再同此前身处天门之中时那样随意同祂链接，只能被动接受祂的影响，这次达成目的，是靠天道助力，可祂同混沌一样，本身是无意识之物，且不受时间因果拘束，与祂们交锋的片刻，可以是六界中的弹指一瞬，也可是六界中的千万年……

另一点则是记忆，他有预感记忆会出问题，但没想到会这般混乱。

与混沌剥离之时，他的部分记忆暂时受损，不过由于他出发前带上了神皇钓上来的那几条念鱼，缺失的记忆倒都被补上了，只不过补得异常凌乱无章，就像真的有几条鱼在他的记忆海洋中活蹦乱跳，将海水搅得天翻地覆，不同年岁间记忆在脑海中乱七八糟地切换重组，当他意识到大事不妙时已经彻底不记得有这段记忆了。

段衍不知自己为何会在这儿，又为何来这儿，他明明应该是在破妄台的，那人刚一刀将他扎了个对穿，捏碎他的金丹……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这里好像也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