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饮到近十点,各自回家。靠在出租车后座,她不禁想,也许事业心不过是生命力的一种表现,现在的薛澜的关注点已经改变,是她而不是薛澜融不进对方的世界——一定,一定要说服自己,薛澜是可以回来的,只要她想。好像不这样时候,某些基础就会崩塌。
当初薛澜结婚的时候自己有一点点惋惜,失去事业上的好搭档,自此以后孤军奋战,是有些落寞的。但除此之外都是快乐,一个人找到所爱不是很值得庆祝吗?然后从有了家庭到有了孩子,获得一种满足,也许某一天回到职场,再有事业成功,那就是最完满不过了。当然,在后来的经济形势这样的美梦也不消做了,丈夫的安稳可能也受到一些影响,然后呢?其实就算没有经济形势之好坏,薛澜的注意力和生命力还是向孩子向家庭向这一切转移。充实吗?充实极了,简直容不下其他。
她看得出薛澜夫妇二人的情感淡漠,也看得出带孩子的苦痛劳倦,就算爱与婚姻依旧、孩子同样可爱,那又如何?这一切是等价的交换吗?这样的选择以后真能做到不后悔吗?两人的相爱不能长久、最终转为亲情如果是种必然,孩子呢?孩子会健康长大,就算可爱听话,本质上也是独立的存在,终有一天需要离开自己,终有一天彻底独立。照这样看来薛澜的儿子当然会成为一个完美的“作品”,无论从父母身上拿取什么都会长成a++,但然后呢?那时候一个全职太太还有自己吗?在这样的“功成名就”中,薛澜还有自己吗?
自我的时间都不复存在了,自己也不复存在,价值归于虚无。
不能说全职太太就是一种人身依附,在现在的社会环境里这是对女性的降格和侮辱。不提倡做全职太太,但是必须承认全职太太是有价值的,毕竟还没有女性完全解放的那一天。这听上去矛盾——想到这里她这么觉得——回归自己的小处境,她固然爱护自己的朋友,到此也矛盾地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再逃一步,把聚光灯拉回到自己头顶,也不觉得自己多美好。
人生当然不是非要追求“人有我有”的,但嘴上说不比心里还在比的,都是心有不足。
到小区下车,拿出手机扫码给车钱,切回去的时候她看见祁越的微信还停留在最上面。
唉。
算了,明天再说。容忍自己一时沉没于莫名的落寞中。
晚上七点,祁越半站半靠倚在宴会厅一侧的边桌旁,空朦的视线从全场来宾身上扫过,心里不似往日不断腹诽“怎么还不开席”,而是想着前天早上章澈的电话。
一早九点,还不及她干任何事,章澈的电话就来了,先道歉打完了,说之前下班都七点了,“不好意思打扰你。”
不好意思?不,不存在的。
打扰你。
你。
天知道她怎么对称呼上的改变忽然这么敏感了。你,多么平等自然,她们之间本来就不该有什么“您”,没有尊卑就不要生造一个,何必客套?就像她出去与校方交流,总是三不五时升官变总一样:但那时并不在乎,怎么此刻这样在乎章澈对自己的称呼了?
如果不是此刻,那是什么时候?
章澈与她仔仔细细核对了一遍,觉得一切都好,谢她辛苦,唯独就是菜单可能还要调下,她说没问题,一会儿找几个备选给你(说着就给宴会销售的姑娘发微信,就是你还没上班,上了班澈又谢她,那感谢里多了一些脱离客套东西,比如说感谢她这样帮忙,“上次要谢你帮我收着本子,这次又要麻烦你,都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感谢了。”
客套的话好“还击”,偏偏是这些真心话叫人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这样肯帮忙肯出力,人家当然要感谢,本子是她也不理解的意外,这一次呢?是美色所迷,她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章澈漂亮所以愿意帮忙;是真心所往?她也不知道,她只是想。
正因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一时无话可说地噎住,一安静,安静的一秒比一年还长,她只好说“不客气”,也不好归结为酒店人的习惯,那样好像她其实是在积累后面的销售资源似的——明明,她只是个hr。
章澈笑了,笑得爽朗,笑得真诚,她的脑子从不知道如何回答变成不知道章澈在笑什么,笑自己的回答?章澈觉得自己的回答是什么呢?我要怎么问出我的问题来——
然后章澈就说自己要去开会了,礼貌告别,说都是公司内部会,自己随时可以回消息,“我等你。”
我等你。
她只能说好。然后那一整天都在催宴销的消息。今天她想问餐饮部章澈来吃饭没有,餐饮部没回复她,她想也许太忙了。结果是不出所料,餐饮部忙得把自己都抓来加班了。
帮忙端盘子嘛不稀奇,哪个干酒店的没端过,她甚至觉得能屈能伸就从这里开始,干不了的统统干不长。婚宴服务,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都会和现在的她一样,站在这里半靠着边桌发呆,看宾客来来往往,看宴席人间百态,不是腹诽有人蹭吃蹭喝难看、就是腹诽主人家怎么还不开席。
然后灯关了,司仪字正腔圆又油腔滑调的话语响起,传菜小伙的车来了,开始工作。
她有时候觉得好笑,摸黑上凉菜,有时候宾客压根不吃,上了干嘛,方便一会儿敬酒开席?有时候又反过来,坐得离舞台近的知道尊重新人,远的那些新郎新娘父母的什么狗屁亲戚朋友压根就不管,舞台上还发誓呢,舞台下就叮叮当当吃起来,去酒吧她都觉得人家表演她吃炸鱼排很不礼貌,何况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