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一)
轻烟袅袅,如薄纱一般萦绕着观音眉眼。
王云慧松了口气,又拈三支香,小声道:“再替韦知州求个平安。”拜完後,将剩馀的香塞入我手中,“替你家林钟小哥拜一拜!”
我轻笑:“好。”
进完三支香,心底鬼使神差浮上一人……罢了,宁落一村,不落一家……便又点燃三支,插到碗里。
王云慧也不看我,喃喃自语:“这都多久了,还记挂着呐。”
我含笑不语,心头涌上一丝酸涩:这世间人心,隔着血肉皮囊,岁月磋磨之下,哪一颗不是层层包裹?她看不穿我的心思,可我自己又何曾通透过?净是执念罢了……
倏尔院中有人急唤:“青娘子,青娘子!”
王云慧道:“是张主事的声音!”
“我出去看看。”我套上罩袍,匆匆前行,“来了,来了!”
槐序揉着眼睛,挣扎坐起:“干娘……?”
“没事,找我的。你昨天够累,再睡会吧。”我顺手将她按倒,掀帘而出,走到院内询问,“出什麽事了?”
张主事提着盏灯笼,神色窘迫:“是……是时雨小哥,青娘子随我去马棚一趟吧。”
我瞧向西边刘玉的屋子,并无光亮透出,不由心中纳罕,忙道:“有劳张主事带路。”
为节省牧草,统筹调配,我与郭成商议,将所有马匹归拢一处,又从流人之中,择选出两名曾在军中牧马的老兵,司职打理。平时取用马匹,需持巡检司令牌或是张主事钤印的文书,验看过後,方可成行。
一路小跑来到马棚,张主事拉开草料房的绳枢,眼前的一幕,令我大吃一惊。
两名马夫坐在草垛上,俱是鼻青脸肿;时雨被塞了一嘴干草,手脚被缚,曲膝倒在角落里。
见我和张主事入内,两名马夫跃下草垛,堵住我俩,你一言丶我一语道:“青娘子,你瞧瞧,这娃娃下手多狠,把我哥俩打成这样。”
“就因为我们不让他用马。”
“一没令牌,二没印信,怎麽能给?张主事,你说是不是?”
“性子也太拗了,跟他好好说不听,上手就抢。”
“我哥俩没办法,只得把他捆起来了。”
“你们来得正好,赶紧把人领走。”
我忙不叠拱手:“对不住,对不住!二位没伤着筋骨吧?回头我请刘大夫过来,给你们瞧瞧!”
一名马夫摆手:“那倒不用,一点皮外伤而已。”
另一名马夫走向角落,去解时雨身上的绳索。
我跟过去,俯身取出他口中干草:“你昨天是如何答应我的,就这般等不及要变卦?”
时雨耷拉着眉眼,一言不发。
我掏出手帕,拭去他嘴角血渍:“刘大夫和封峤,可是被你捆起来了?”
时雨蜷着身子,头埋得更低。
我不禁有些着恼,照着他的肩头,横推一把:“天生神力,净用来对付自己人,真是好大的出息!”
时雨被我推得翻了个面,嗷嗷地哭出声来,像是陷入绝境,仍在无助挣扎的小兽。
马夫将其拎起,挥舞着汗巾,为他掸去周身草屑:“好小子,莫再倔了,跟青娘子回去吧。”
时雨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我沉下脸道:“怎麽?翅膀硬了,青姨的话都听不进了,是不是?”
“卟嗵”一声,时雨跪在我脚边,挥拳砸向地面,用东爨乌话歇斯底里吼道:“你们别拦我!我要去临川!我要去临川!”
乱拳之下,夯实的地面被砸出深浅不一的坑,两名马夫面面相觑,先前时雨对待他们,显然已留了手。
“我要去临川——呜呜……”时雨瘫坐在地,哭得双肩耸动。
张主事想扶又不敢扶,一个劲地朝我递眼色。
眼前的少年,既熟悉,又陌生。
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荒诞的念头,我屏息问道:“阿刀,你姓什麽?”
少年止住哭声,扬眸坚定道:“阿刀不做豺狼,阿刀要当猎手!”
难道他竟是……心头一时五味杂陈,罢了!
我一把将他拽起,转向张主事,飞快道:“我带这伢崽去临川,请速为我们备马!刘大夫屋里,有劳张主事再跑一趟。”
张主事冲马夫甩手:“快去!”又对我道,“青娘子,郭巡检夜里出发,去顺溪运送补给,天明就该回了。你看——是否再等一等,路上多些人手,也好有个照应。”
我牵着时雨往外走:“不等了!去临川的路我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