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川的城防还是前朝所筑,随後历经王丶孟两家,盘捣近五十年,砖甓早已残破不堪。十二年前,面对石门蕃的突袭,更是被辗轧成泥。
熊图在戎州任职时,断断续续修过一阵,据说为此曾与主官发生争执,遭到弹劾,上头息事宁人,将其调任泸州。如今这副挑子,落到韦济肩上,但愿他能够撑得住。
我二人同乘一骑“登云”,赶到临川,天已大亮。
版墙依山而砌,砖甓新旧混杂。
隅中将至,五姓“土丁”正在头人的指挥下,沿北垣登城。
我与时雨拴好马,冲向城楼,门口的卫兵持械阻拦道:“临川戒严,百姓只出不进,你们俩从哪跑来的?想干什麽?”
我扯下巡检司腰牌,掷给他道:“燕子坪过来的。奉郭巡检之命,有要事禀报知州韦大人!快去通传!”
卫兵匆匆离去,未有多时,门洞内行出一人。
时雨飞身上前:“林叔!”
林钟扬手将信牌抛还,拧身回走:“随我来。”
登上硬楼,韦济丶柳行简丶五族头领俱在。
罗重急问:“青娘子赶赴临川,所为何事?”
我执手道:“时雨放心不下韦大人,我便带他过来了。”
罗重怔住,随即跺脚:“胡闹!”
韦济面色如常:“有劳青娘子。”又朝时雨招手,“时雨,到我身边来。”
时雨眼眶又红了,嘟囔了一声“阿爸”,扑到韦济怀中。
柳行简行至我身侧,问道:“青城,燕子坪可还安好?”
我笑答:“安好!王娘子寅时起身,特意在观音像前,为你进了三炷平安香。”
柳行简亦笑,举高衣袖,遮遮掩掩道:“我们今早也拜了,拜的山神,还有竹老。”
其时,有“土丁”登楼来报:“正南方瓮听五百丈!”
“西南方瓮听六百丈!”
“东南方瓮听六百丈!”
柳行简目光一凛,转向身後铜盆内计时的篆香:“五百丈再报!”
不一会,“土丁”又至:“西南方瓮听五百丈!”
“东南方瓮听五百丈!”
柳行简径直走向铜盆,用手指蘸取香灰,点算片刻,沉声道:“前方兵力在三万到四万之间,更接近四万。”
罗重面色焦虑:“这四万只是主力,庆岭丶顺溪方向只怕还有分兵。我们手上,全部兵力加在一起,不足两万。”
衆头领闻声,不约而同看向韦济。
韦济轻揉时雨脑袋,视线逐一扫过衆人,落定在罗重身上:“只要诸位同心同德,守城两万足矣。”
望楼上的“土丁”高喊:“正南二百丈!”
丛林远空,飞鸟扎堆盘旋;硬楼之上,风声猎猎,凝神细听,像似闷雷涌动的声响。轰鸣声渐隆,愈来愈多的皂纛朱旗从林间蜿蜒渗出,浩浩荡荡的石门蕃大军,顷刻工夫,已达百丈之内。
上百骑身披玄甲的兵士涌到城下,结成队列整齐的战阵。排头四骑俱是百里挑一的乌蒙良马,居中一位壮年男子,斜插英雄结,头罩火纹皮盔,眉间犹显精悍。
那人举首,缓缓逡视城楼,突然放声大笑:“罗重,巳时已到!为何还不打开城门,迎兄弟入你家喝酒?!”
罗重面色铁青,侧首看向身旁韦济。
韦济轻推时雨:“去你青姨那儿。”
我伸手拉过时雨,只听韦济高声道:“纳惹头领莫急。罗头领携南广五族,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诸位远道而来,不妨过目一观。”说着,扬起右手。
身後的衙役会意,两人携吊篮绳索来到垛口,吴雷手捧一只方斗大小的木匣,走向罗重。
韦济颔首:“罗头领,请吧。”
罗重接过吴雷呈上的木匣,缓步走到垛口。
纳惹眯缝着眼睛,打量罗重:“罗头领,这礼要不要送,你可想明白了。伤了兄弟脸面是小,这要是伤了南广丶石门蕃两部的和气,我身後的十万大军可不答应!”
罗重捧着木匣的手微微颤抖,目光回转,睨向另几位南广头人。
几名头人在韦济的注视下,躲避着罗重的目光。
有人小声道:“哪来的十万大军?四万都不到,石门蕃蛮子净在那吹牛!”
“就是!马湖的董大都赶来帮忙了,我们总不能自己往後缩。”
纳惹扬声又道:“罗头领,筹划终不及变化,对照起来,疏漏难免。要我说,没什麽了不得的!只要你愿意跟兄弟一条心,之前的事,咱们就翻篇。从今往後,有福同享!”
纳惹身後的骑兵,高举皂纛朱旗,齐声大喊:“有福同享!有福同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