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他越看越觉得震惊。
什么叫“你还是不愿意当太子”,什么叫“官家你之前答应过我的”,他这傻儿子在做什么,自己亲自把皇位往外推?
秦始皇猛地抬头,隔着营寨中熊熊的篝火,直勾勾盯着扶苏的眼前:“你乐意当皇帝?为什么?”
对面的青年像是被他的眼神烧了似的,下意识就要避开。嘴唇动了动,摇了摇头,没说话。
“……”
梦中的场景里,一切都停在了旧日的光景。扶苏不是个四岁的奶娃娃,而是长身玉立的公子。仿佛一夜梦回二十余年前。但即使那时,秦始皇有数年时间未见戍边在外的长子,他的模样,已经与自己记忆里有了明显的区别。
其实秦始皇知是为什么。
“扶苏,其实你还是在怨朕,连原因都不想说。因为说了就是在抱怨……你觉得朕已经无法沟通了,是么?”
扶苏猛地扭头:“当然不是的!”
怨怼,当然是有的。
不当皇帝是前世的阴影,也是真的。
但往者不可谏、来者不可追。既然知道是自戕的圣旨是误会一场,梦中相逢又是极其难得的缘分。见一面少一面,他又何苦戳破这个令两人都难堪的话题呢?
“那你既不怨我,为何不当皇帝,是对你那头的父皇不满?”
“也没有。”
官家对他好得很,浓度都要溢出了好么。
秦始皇又问:“那到底是为何?”
自己撒下的谎得自己圆。扶苏思考半晌还是只想出了个很扯的理由:“就不能是嫌弃当皇帝累,躲懒不行么。”
“哦。”秦始皇的神情仍是淡淡:“被新帝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只能靠装傻避嫌度日,就不觉得累了,是这样么?”
扶苏:“……”还是父皇您更有生活。
让他想想,该怎么反驳。
扶苏还没想到,秦始皇又送来一重击:“若我是新帝就会一劳永逸。前朝的嫡子,当然是解决了最让人安心。”
扶苏:“……”
他只能弱弱地说:“大宋很少杀宗室的。”
但这句话反驳底气也不足。太宗继位后,太祖的两个儿子死因在后世还有不少阴谋论呢。
“不杀宗室,那大臣呐?和你交好的臣子,难道你忍心见他们在新帝朝没个前程?”
这一招,扶苏是真的没办法接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继位后定要与前朝划开界限。和他这位先帝嫡子交好的苏轼、范纯仁他们就成了最不受待见的一批人。
但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呢?与自己这位白龙鱼服的皇子交往,官途就被迫终身断绝吗?
扶苏的脸色几度变幻,手指也蜷得紧紧的。秦始皇将这一幕收入眼中,唇角微微勾起,片刻后又长叹一口气。
他这个大儿子啊,说到自己面不改色的。怎么一提到别人就开始自责,连反驳的力气也没有。三辈子了,还是这么副柔软心肠吗?
但秦始皇可不是柔软心肠。
就当作完成他前世的遗憾也好,扶苏必须得坐在龙椅上,谁都撼动不了。他当然不指望几句话说得扶苏回心转意,须知心意是世上最易编的东西。
得想想别的办法。
秦始皇眸中暗光一闪:“扶苏,你曾经说的北伐准备得如何了?”
扶苏暗暗松了口气。以为是父皇怕他难堪特意转移了话题,立刻一五一十地说起了进展,最后总结道:“除了粮食外一切都挺顺利。粮食得看接下来几年的天气,要是碰到旱涝就一切白搭,延后得以年计。”
搞得他一个唯物主义者,都想烧香求老天接下来几年风调雨顺了。没办法,农业社会看天吃饭,就是这么残酷。
秦始皇捻须:“粮食啊……”
听到的时候他还恍惚了一下。星际时代,人人都喝营养液辟谷了。好久没听到这么朴实无华的词儿了。
但这不就有办法了么。
“三日之后,你去你都城东边五十里处,记得带上你那父皇与文武百官。”
秦始皇说道:“若做不到的话,以后就别来梦里见朕了。”
扶苏:“……什么?”
“别来见朕了。”秦始皇又重复了一遍。他和扶苏到底是不一样的。扶苏三辈子都不会对谁说“你别来见我”,但他就像吃饭喝水般简单。而且他知道,扶苏会去的。
说完这句话后,秦始皇就狠下心,从梦中抽身而去。徒留扶苏一人在上州营寨里发懵。父皇那话什么意思?问完粮食丢下这句话就跑了?难道他想天降一大堆粮食吗?
……难道是求了一辈子仙,自己有能力后cosplay一把神仙过过瘾吗?
要是秦始皇知道好大儿心中这般吐槽自己,定会气个半死:朕苦心孤诣为你谋划皇位,你就是这般嘀咕朕的?!
但气个半死也没用,该干的事他还是要干啊。
扶苏第二天醒来之时,还恍恍惚惚,口中喃喃个不停:“汴京城东五十里,汴京城东五十里,城东五十里……”
到底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