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第四世·送君千里江止,你一定要活得……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题记。
一辆囚车迎着漫天的飞雪驶来,角落里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男人衣着破烂,露出的皮肤上都是伤痕。他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从蜷曲的头发看来,并非是中原人士。
雪落到他带着血迹的脸上,他亦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
一队穿着黑色甲胄的士兵围在囚车周围,步履整齐,面容严肃,连带外边骑着高头骏马来回巡逻的长枪骑兵,骄横傲慢,将囚车围得密不透风。
囚车中一定是个很重要的犯人。
忽有一银甲将军,带着身後一队骑兵纵马疾驰而来。银甲将军面容冰冷,戴着黑色皮甲的手擡起,身後骑兵便勒住了马头,一阵嘶鸣之声。雪落在初春泥泞湿滑的马蹄印上,十分肮脏。
将军身後亲卫手持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大声高喊道:“江指挥使奉圣上御旨前来,接管蛮族酋首,押赴刑场!”
两队人马悄无声息地进行了交接。
囚车中的男人一直没有反应,直到听到这人的名字,才睁开了眼睛。蓬乱的头发中露出一双明亮艳丽的眼睛,男人说:
“江止,你来了。”
“嗯。”
一身银甲的江指挥使骑着一匹同色的骏马,他甲胄整齐,腰间挂一把锋利的阔剑,头上银盔插着长长的凤羽,英气勃发。男人见到江止後,原本颓废地坐在囚车里,一下子跪着爬了过来,抓着囚笼大喊道:
“江止,江止,是你来送我了吗!”
男人肮脏的手伸出去想抚摸江止,却被江止身後的亲卫马上提鞭拦住。鞭子一下子狠狠打在囚笼之上,发出响亮的声音。男人收回了手,但仍然目光灼灼地望着江止:
“江止你别走……”
江止侧首回望了一眼,一夹马腹,“架!”马儿一溜小跑,行在了囚车前面。囚车踉踉跄跄地走着,只能看见江止的背影。
“呵呵呵……”容禅低低地笑了起来,他站在囚车里,身材非常高大,肌肉里隐藏着爆发的力量,看得出来原来在草原上时,他是个骁勇善战的战士,“是你的汉人皇帝,派你来送我的吧?”
提及到皇帝,亲卫们紧张了一些,但江止仍像没听到一样,沉默地策马向前,一心只想将这个敌国俘虏押往刑场。
容禅看江止并不理他,後背靠着囚车又坐了下来,他随着囚车摇摇晃晃:“那个皇帝并不信任你,派你来押送我不过是为了试探你,你不值得为他卖命。”
“大胆逆贼!你在胡说什麽?死到临头还想离间我们将军和圣上的关系!”亲卫听到容禅说了一些嘲讽之语,恐传到朝中後对江指挥使不利,急忙出声制止,并一鞭子甩到了容禅的囚车上。
谁知容禅冷眼看着那亲卫,在他鞭子甩过来时一把抓住,然後一使劲,竟直接将那银甲亲卫自马背上拽了下来,英武健壮的青年人被他直接拽到了地上,摔了个狗啃泥,好不狼狈!
“你!”亲卫被拉下马後,气呼呼地就要去找那阶下囚的麻烦,但江止终于有了反应,他制止了亲卫靠近,冷眼望着容禅道:
“容禅,你到底想做什麽?”
容禅看着江止,眼眶几乎涌出湿意,他并不惧怕死亡或酷刑,他怕的是,死前见到的是江止。汉人皇帝这一招,实在是诛心之举。
“我们认识那麽多年了,临死前,想和你说说心里话,都不行吗?”容禅酸涩的喉间仿佛卡着一根刺。
江指挥使少年天才,屡立战功,家中世代为将,怎麽会认识敌方的大将,还是个王族?他们难道不只是战场上兵戎相见的关系吗?身边的护卫心里冒出了这些问题,但鉴于江指挥使的态度,不敢询问。
“你想说就说吧。”江止依然冷冷道。他似乎认定了容禅不能活多久了,因此说什麽都无所谓。
“你还是这样的性子。”容禅说,“又冷又漂亮。”
“和我第一次见你时一样。”
江指挥使和北狄二皇子还有私交?听起来仿佛多年的交情。容禅独自陷入回忆之中。
“那时是什麽时候……让我想想,呵呵……我们第一次见时,你摘下了我的铁面具,我就想,这南朝人,也不全是孬种,怎麽有人身手及得上我……”
那年江止不过十六岁,他自小生活在南朝与北狄的边界处,那处靠近戎狄,民风彪悍,他也学了不少骑射丶打猎之术。那日他为牧民寻找丢失的牛羊,误入了北狄领地的草原深处,然後遇到了一个戴着铁质面具的神秘少年……
少年穿着一身皮毛镶边的锦绣长袍,身上一串串华贵的珠子,执一条嵌着黄金的鞭子,唯有面上戴着一副非常不协调的粗笨铁面具。江止一见到这少年,就知道遇上了北狄贵族,他急忙带着刚找回来的牛羊逃跑,但还是被少年追上,两人打成一团。
那时江止还什麽都不是,只是个吃百家饭的孤儿,唯有一身家传的武艺。北狄人三岁就上马,七岁就开始学摔跤,平日以狼为伴。两人打得不相上下,滚落在草丛里,直到江止忽然揭去少年的铁面具,露出一张漂亮得不似真人的俊俏面孔……
他们算不打不相识,虽然两国在交战之中,但此处算边境,天高皇帝远,百姓们都私下往来和做生意。他们只是两个无足轻重又好胜心强的年轻人,交手几次後,对对方起了惺惺相惜之感。虽然面上仍作对,但心中暗自将对方当做了朋友。
江止答:“那时年少不懂事。你是北狄王族,若早知道你的身份,我定会杀你而後快。”
“呵呵……”容禅淡笑道,目光灼灼地看着江止,“但我想法和你不一样。我想,世间竟有这样漂亮的人,好像天山的明月,我一定要娶你为妻。”
“你!”听到主将被羞辱,亲卫气不过猛扯住容禅脖子上的铁链,迫使他跪了下来。但即便他跪着,他也直勾勾地盯着江止。
“江止!”容禅吼道。
沉寂多年的记忆仿佛如泉水喷涌而出。
“你出身世代忠良之家,你的先祖都为国战死,但你的父兄因莫须有的罪名被下狱,使得你的母亲病重身亡丶姊妹离散,你是靠着父亲老部下一口饭一口汤轮流养大的,这样的朝廷丶这样的圣上你为什麽还要为他效力?哈哈哈哈哈!”
容禅话语癫狂,而押送也到了中途,部下急忙将他扯出囚车,迫使他跪在地上,怕他说更多狂妄的话。
江止骑在马上,回首望着容禅,道:“这是我南朝自己的事,不容你置喙,容禅。”
“对……”容禅漂亮的眼睛藏着一丝灰败之气,他被沉重的枷锁压得直不起腰,但他仍充满感情地说:“但我心疼你,江止。”
他的眼里竟都是真心。
“江止,这麽些年,你对得起那些为救你牺牲的人吗?他们是被谁害得家破人亡?他们是为了谁家不家子不子?你却投靠他们的仇人?你们南朝的皇帝……哈哈哈哈他一直怀疑你,明知你喜欢男人,强迫你娶公主,公主的滋味好享受吗?不如来我大漠,大漠有你最爱的男人,绝不会背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