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墨迹不再流动,而是像活物般缓缓蠕动,内部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出细微的、纸张被不断揉搓又展平的沙沙声。
“退后。”录事官低声道,她金属杖顶端的问号形状开始出微弱的蓝光。
但已经晚了,那浓墨猛地一阵翻滚,从里面爬出一个人形。
它曾经或许是个无脸居民,但现在完全不同了。
它的身体被各种混乱、刺目的字符斑块所覆盖——那是文脉里字符粘液的痕迹——这些字符正在它体内疯狂地冲突、燃烧,将它原本灰白的躯体灼烧得凹凸不平。
而最恐怖的是它的“脸”——那张平滑的空无,被一种内在的力量强行撕开了一道歪斜的、不断滴落着黑色粘液的口子。
那不是嘴,而是一个破裂的、痛苦的伤口。
伤口深处,不是舌头牙齿,而是翻滚浓缩的、由极度混乱字符构成的黑暗!
它出一种可怕的、混合了嘶嘶声和吟诵声的噪音,蹒跚着朝我们冲来,那双模糊的手也化为了两团不断滴落墨泥的、扭曲的笔触形态。
“被污染的读者!”录事官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紧绷,“知识和混沌在它体内打仗,它疯了!”
那怪物扑来的度极快,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腻墨臭味。
录事官猛地将我推向一旁,金属杖挥出,杖端的蓝光变得锐利,像一柄光刃斩向那怪物。
蓝光划过,怪物身上一大块字符斑驳的、融化的组织被削落,掉在地上出“滋滋”的声响,化作一小股恶臭的黑烟。
但怪物似乎毫无知觉,那道恐怖的“嘴”裂开得更大了,一股浓黑的、带着破碎纸屑的墨柱从中喷出,直射录事官!
录事官敏捷地侧身躲过,墨柱击中她身后的纸页墙壁,瞬间将其腐蚀出一个冒烟的窟窿,窟窿边缘的文字疯狂扭动然后死去,变成彻底的空白。
我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冰凉地贴着墙壁。
那怪物完全无视了我,它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录事官身上,似乎她杖上的蓝光是它痛苦的根源。
它疯狂地攻击,喷吐着致命的墨柱。
就在录事官与之周旋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在那怪物喷出的浓墨中,偶尔会极快地闪过一张扭曲的、痛苦的——却异常熟悉的——由墨迹构成的人脸轮廓。
是古籍墨迹里的那张脸!是呼唤我名字的那张脸!
它的碎片……竟然寄生在这种怪物体内?
“它的核心!在它‘嘴’的深处!”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嘶声大喊,“那黑墨里有东西!”
录事官闻言,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她猛地一个矮身,躲过又一次墨柱喷射,金属杖不再是斩击,而是如同学者精准下笔般,精准地刺入了那怪物不断开合的、滴着墨液的“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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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哧——啦——!”
一声如同无数书页被同时撕碎的尖锐嘶鸣从怪物体内爆出来!它整个身体剧烈地抽搐,表面的字符斑块疯狂闪烁,然后猛地僵住。
下一刻,它像一叠被水泡烂的纸般轰然垮塌,融化成一大滩冒着气泡的、字符污浊的粘液,最终“噗”的一声,彻底蒸成一大团混乱的、带着刺鼻气味的墨雾,缓缓散开。
墨雾散尽,录事官站在原地,金属杖尖端沾满了粘稠的墨泥和白色的纸灰。
而在杖头弯曲的问号处,却缠绕着一缕极其细微、却异常纯粹、如同黑丝绒般的墨丝。
它不再扭曲,不再形成人脸,只是静静地缠绕在那里,散出一种古老、忧伤、却又无比强大的气息。
录事官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只手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像是用黑曜石打磨成的扁瓶,将那缕墨丝引导了进去,盖紧瓶塞。
她转向我,鸟嘴面具上看不出表情,但那深色的晶石似乎注视了我很久。
“你看到了。”她说,这不是疑问。
“那是……叫我名字的东西……”我颤抖地说。
“是它的一块碎片。”录事官将黑曜石瓶收起,“一块充满痛苦和渴望的碎片。现在,它稍微安静些了。”
她走到那滩残迹旁,用金属杖拨了拨地上残留的、已经失去光泽的字符污渍。
“知识赋予它们临时的‘意义’,模仿智者,但那冲突会撕裂它们。而‘故事’的碎片,会被这种痛苦和虚假的‘理解’吸引,依附其上,就像书虫蛀蚀书卷。”她解释道,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静,却似乎多了一丝什么,“你比我想象的……更能‘阅读’。”
她再次看向那座不断渗漏墨迹的“万卷之腹”。
“收集所有碎片的路会更危险。越来越多的污染体会被吸引而来。你现在还想跟我去吗?”她问道,“或者,你可以选择留在这相对安全的边缘,等待一个……渺茫的奇迹。”
我看着地上那个还在冒烟的腐蚀窟窿,又看向她手中那个封存着一缕墨丝的小瓶。
那里面,禁锢着召唤我前来、也可能是我归家唯一钥匙的东西。
古籍撕裂的画面再次浮现——爷爷的脸,还有那个扭曲的墨迹人脸。
我深吸了一口充满墨臭和记忆碎片空气。
“我跟你去。”我的声音不再颤抖。
我们走向那座不断书写又不断遗忘的巨塔,每一步都像踩在文明的尸骸上。
我知道,答案就在那片墨色的最深处。
录事官没有再说话,只是那鸟嘴面具几不可查地向我微微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