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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第1页）

第53章

薛七眼睛涩了好一会儿，却没有流下眼泪，他有点费力地才发出声音：“我出去之後，小安城会发生什麽变化。”

“就像是馀烬拿瓶子带走灵气一样，你是借助小安城里的灵气修行的，本质上来说，你也是一个瓶子。这就是为什麽乌衣不会离开小安城太长时间，执行任务後要立刻传送回来。馀烬当时要带走的灵气很多，而我构建的空间也刚成型不久，小安城里的祟气立刻就翻涌起来。而乌衣短暂离开，城内的祟气只比灵气多一点，就像跷跷板的一头比另一头重了一丝，要彻底倾过去需要时间。”

薛七立即想到了什麽：“蒋容让乌衣全部出动……”

“全部的乌衣的修为，也只是化用了小安城灵气的的一小部分而已，祟气是会作乱，但也需要时间。”

“全部乌衣里面，有多少定心修士？”薛七略略一估算就觉得有些心惊，“灵气都是你的修为，你的修为，不是平圣往上吗？”

“平圣往上，我可没有说过往上多少。”宋撷英轻描淡写，对自己的修为显然没有什麽骄傲的，思及死阵里面的罪孽，薛七甚至隐隐感觉到宋撷英语气里的厌恶，“不过很大一部分是用于支撑小安城的稳固，我能调用的也不算很多。”

当一个人的神魂可以独立形成一个空间，并逐渐蔓延成一个城池的大小，说是神迹也不夸张。小安城里每年都有大批成不了乌衣丶成了乌衣又折戟的生灵，在源源不断地供养着小安城，就连仙馆里的仙子们，死了也要被送到这里榨干最後一点价值。

“说远了——谢胤的方法其实很简单，撬开小安城的一条缝，把你推出去挣一条生路，城里的灵气和祟气就会有轻微的失衡，这样，小安城就会逐步地崩毁于祟气，就算是到了後期，蒋容或是仙门的其他什麽人发现了小安城的问题，也救不了。”

薛七只觉得脑子乱得慌：“等等，我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我从头捋捋，你听听看有没有道理。”

宋撷英停下来看着他。薛七不知道为什麽有点不敢接他的目光，硬着头皮道：“供养你……供养小安城的灵气是来自于小安城这个空间外的，也就是仙界，那麽，城里的祟气，应该也是某种看不见的方式，跟着灵气一起进来的。”

昨天薛七问哪里来的祟气时，宋撷英顺着他的话装傻充愣佯作不知，现在却没有隐瞒地点了一下头：“馀烬走後我就想了很久，应该是这样一个道理。”

“那为什麽灵气出去的时候，祟气不能跟着一起出去，反而还留下作乱呢？”

“不知道。”宋撷英回答得很快，显然这个问题他也早就思考过，“也许规则如此，哪有那麽多为什麽呢？”

“馀烬或许不是不知道小安城里有祟气，他以为祟气也会随灵气进出，可是不知道为什麽，并没有。”薛七又像是想到了什麽，“你还记得昨天的柳尘兮麽？他……”他抿了一下唇，拙劣提防宋撷英的样子惹得宋撷英不由轻笑了一声，薛七自己也有些尴尬，只能强行略过，“有人提过，他进过一个器灵构建出的空间，空间里有修仙者的修为散成的灵气，他利用了这些灵气的一部分进行修行，後来又从这个空间里出来了，还把空间中的剩馀灵气放归仙界，没有提到过空间里有祟气作乱。”

“有这样的事吗？”宋撷英也无法给他一个确切地解释，“可能器灵与生魂是不同的吧。”

薛七也没有其他更好的解释，只能暂时认可这样的说法，他顾不上去深究这些事，因为他还有重要百倍的事想问：“那……我现在回来了，意味着什麽。”

“你破除了乌衣身上的禁制，现在是来去自由身，你在城里，祟气的碾压就暂停，平衡就开始恢复，你离开，跷跷板就继续朝祟气那边缓慢倾斜，直到倾覆。”

薛七觉得自己应该会震惊，震惊自己微末之身，竟会成为那麽重要的砝码。然而心底里却很平静，好像并不意外，甚至坦然接受了，无悲无喜地问了下一个问题：“你说了，谢胤和一百年前的宋撷英不希望我回来，但你希望。小安城倾覆，你会死，对吗？”

“是的。”宋撷英垂着眼，“其实我也不是完全希望……人无时无刻都在生发着各种欲念，有一些会和自己的信念相悖，因为我的神魂都化作了实体，所以杂念对我的影响格外大，尤其的灵祟失衡之後，那些被斩落的杂念——就是死阵里的黑气，它们开始变得强盛，对我也有侵蚀作用，我的信念在摇摆不定。跟你说希望你回来的时候，恰好城里的乌衣倾巢而出，祟气的碾压大大加剧，对我的侵蚀也加剧了。”

薛七终于擡起眼看他，很快又别开了。

想要倾覆小安城，终结这番罪孽的，是宋撷英不肯屈从的信念，但求生是本能，信念动摇之後，本能就会让人生出向生的选择。

“我还有最後一个问题。”薛七冷静下来的速度越来越快，昨天他还会落泪，还会软弱地求他让他把谢胤还给自己，今天却近乎能波澜不惊地接下真相，做出抉择，宋撷英一时也忍不住想了想为什麽，但薛七没有给他思量的时间，他问：“倾覆之後，城里的乌衣会怎麽样。”

“一百年前我告诉谢胤，在最後一刻，我会想办法让乌衣们都在外面执行任务，空间彻底崩溃的瞬间，他们作为小安城的所有物有可能会一起毁灭，也有可能因为身在外面而有一线生机。”他看着薛七，停了一停，“但其实我不会这麽做，我会让乌衣都留在城里，一百年前就是这麽想的。”

薛七没有再问为什麽，不知道从什麽时候起，他越来越了解这些从前想不明白的东西，好像慢慢地接受了一些看不见的东西一样，他开始逐渐习惯，哪怕有时有些残忍。

“仙界突然多出那麽多没有了小安城束缚的乌衣，你觉得会发生什麽？”宋撷英眼里看不清有什麽意味，“你是家乡受灾被买了进来，其实在乌衣里都是少数。”

“强取豪夺，害得人家破人亡，繁光门也没少做。”薛七想到了柳尘兮的经历和他对仙门的态度，心里沉了沉。

“多好的根骨值得这麽麻烦？”宋撷英却道，“你知道现在的乌衣大多是怎麽来的吗？腾云驾雾的仙人来到你家中，告诉你和你家人，你根骨优越，有缘入道，可以跟着他们去仙界修道。普通凡民面对这样天降殊荣的时候，会是什麽反应？”

像柳尘兮父亲那样拒绝的是少数，柳大人见了太多凡民苦，一生都在为之操劳，对幼子有多疼爱就有多严苛，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只图自己的修仙坦途，而是应当燃尽此身为生民立命，可他根本没想到自己的大义无私，原来都是螳臂当车。

更多的父母是欣喜万分，是受宠若惊，是一边不舍抹泪一边又坚定地为孩子打起行囊，临别前刻意不提这一去可能就是人仙殊途，更不说回来看看，那些悲喜交加的父母们都希望自家孩子能够真的得道成仙，哪怕他们会成为那些被了断的尘缘。

那些“有幸”被选中的孩子们，就会带着被选中的雀跃，带着家族的希望，带着无限憧憬，踏进小安城或仙馆，再不得返人间。

许凡民一刹幻梦，于希望中堕无边绝望。

薛七心里其实认可宋撷英所说的，这些和仙门有着深仇的乌衣获得自由後，仇恨之下他们会做出什麽事，实在是很难估量的事。

但薛七的眼里有些深色的东西，是记忆里——谢胤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见过的：“如果乌衣不是无人辖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