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双鲤同游黑白褪
“报,将军,”一清早,探马便跪在杨筱帐前,“殿下请您去中军帐议事。”
彻夜未眠的杨筱揉了揉通红的双眼,摆了摆手,把他撵了出去。
她站起身来,望着早已出鞘满身泥泞的佩剑,不由得一阵头痛。她拎过那剑,把那泥土尽数拭去,收入鞘中,又将领口沾了血的衣服换掉,这才起身去往中军帐。
一进门,满屋的药味扑面而来,帐内没有旁人,只有萧砚一人斜坐在主位上摆弄着什麽玉饰。
“大清早找我何事?”杨筱挑帘栊踏入帐中,被那药味熏得微微蹙眉,向萧砚走去。
“怎得憔悴成这副样子,”萧砚看着杨筱泛红的眼眶,放下手中的玉饰,上前迎去,“我听下人说你昨夜气急攻心口吐鲜血,拄着剑回到帐中,”她叹了口气,“怎麽,杨崧没送你回去?”
杨筱微微摇摇头,嗓音有些发哑,“我自己想静一静罢了,不关他的事。”
萧砚无奈地扯着她坐下,指了指桌前的汤药,“把药喝了。”
杨筱端起碗来闻了闻,尔後一皱眉,“非喝不可?”
“非喝不可。”萧砚点了点头,“我也略懂医术,这药就是调理你……你不会怀疑我下毒了吧?”
杨筱闻言一笑,“那是萧韫能想出来的事。”尔後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来,”萧砚将一盘点心递到杨筱面前,“吃点甜的压一压。”
“你那是哄小孩儿的,”杨筱摆了摆手,“我不需要。”
似是生怕这药後点心勾起什麽往事,杨筱赶忙转移了话题,“你身居高位,怎麽还会医术?”
“小时候在市井摸爬滚打学到的。”萧砚笑着摇了摇头,“我且问你,你因何为将?”
杨筱一愣,似是没能想到萧砚能问出这般问题。她轻叹一声,靠在椅背上,“因何为将啊……”她支着脑袋沉吟片刻,似是思忆着过往种种。
“我的身世,你自然也知道。自打儿时看了父亲留于我的信,便铁了学武的心,想把这摇摇欲坠的朝廷扶稳,还我父亲一个公道。”
“後来呢?”萧砚点点头,望向杨筱。
“你还问?”杨筱转头瞥了萧砚一眼,“我还四处奔波无处落脚之时,你就把皇帝杀了。我除了另寻明主讨伐你,还有什麽别的路能走吗?”
萧砚闻言也笑了起来,她摆了摆手,“这倒是怨上我了,你怎麽没想过前来投我呢?”
“你靠什麽手段上的位,心里应该清楚吧?”杨筱白了萧砚一眼,“况且我父兄还在你手里,我要是投你,家里能在外部牵制你的唯一力量也就没了,一家人的性命岂不落在你股掌之中?”
萧砚赞许地望向杨筱,笑叹一声,“不愧是你,我果真没有看错人。”
“说了这麽多,该我问你了吧?萧砚?”杨筱叹了口气瞥向萧砚,“你明知我的底细,为何还处处帮我?”
“我早说过,”萧砚把手里的玉放在杨筱手中,“你我立场本自别无二致。”
温润的触感落在她冰凉的掌心,她这才看清那玉件的样子——两条活灵活现的鲤鱼衔尾而游,白玉中的点点红痕恰巧点于鱼鳍,更显灵动。
“萧砚,萧遗鲤。”杨筱拿着那玉鲤对着日光,那浑浊的白玉顿时清透,映着斑斑红晕照入杨筱眼帘。
“静视而浊,映日而清。”萧砚起身踱至杨筱身边,与她一同望着那玉,“这天下之局,若无些许日光,是无论如何都看不清透的。”
“所以,”杨筱将举起的玉放了下来,望向萧砚,“你这条鲤鱼的日光,又在何处?”
“是你这块璞玉啊。”萧砚笑着按了按杨筱的肩头,坐在她身侧。
“你觉得,用什麽词语形容我最为贴切?”
“你啊?”杨筱不由得一笑,“老谋深算。”
萧砚闻言也一下子笑出了声,尔後轻叹一声,敛了笑意,望向那窗外的日光,“是无父无君啊。”
杨筱偏头望向她,却什麽也没说。
“天下皆知我杀了昏君,可无人知道,我杀的那人,正是我的父亲。”
萧砚回头望向蹙着眉满目震惊的杨筱,笑道:“记不记得你初来此地之时,骂我这天下来的太过容易?”
杨筱不做声地望向她,等着她的後话。
萧砚一笑,“我那时是百口莫辩啊,只能由着你骂下去。你曾斥责薛敞白铭只信自己眼前所见,我倒是觉得,目观耳闻之後得来的结论才能更说服人心。”
她靠在椅背上,将胳膊架在杨筱肩上,“那昏君贪财好色,横征暴敛,荒淫无度。後宫百馀人还不够,他甚至连身边的宫女都不放过。”萧砚轻叹一声,娓娓道来,“那宫女有了身孕之後,被後宫佳丽排挤得毫无容身之地,那皇帝嫌她没有家世,也不愿给她这个名分,到头来,那宫女只能逃出宫外,营乞讨为生。”
杨筱闻言不由得攥了攥双拳,尔後又泄力般叹了口气,“所以,你才破格收留宋岚,还教她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