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着鸾车的几人似乎在叛军中地位超然,好像也被“射死”的紫衣人惊到了,忌惮地朝城墙上看了眼。
毕竟紫衣“人”不怕死,他们会死。
遂将手指插-入口中,长长地吟啸了声。
诡异的乐声和吟诵声一瞬停止,刹那间,流民们竟如同潮水般地散去。
尘土飞扬,四散而去。
唯有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昭示着他们曾经来过。
但是在场衆军士胜利的喜悦并不十分明显,脸色都有些惨白,看起来很想吐。
还有少部分人震惊地看着季承宁,迟迟移不开视线。
季承宁放下弓。
这是一把十六石的硬弓,寻常人连拉起来都不可能,放在军中亦是少有人能撼动。
季承宁方才凝神太久,放下手时,才看见自己的扳指已经被勒碎了,手指上留下一道渗血的红痕。
季承宁甩了甩手,吩咐警戒,才看见才恢复了一点体力就怒气冲冲跑上来的周琰。
周琰被气得哆嗦,“季承宁你就是这麽管教下属的!崔杳是什麽东西,一个商人贱民,花钱买的小官,也敢动本殿下!”
他五脏六腑翻江倒海,每说一句话,小腹都多抽痛几分。
崔杳安安静静地站在季承宁身後,好像既听不到,也看不到。
他表现得逆来顺受,和善可欺,季承宁反倒不快——毕竟,他是真没看见崔杳把周琰打了。
从他的视角看,就是周琰无理取闹,还敢辱骂他表妹。
况且以季小侯爷的性子,当时周琰在干扰他,耽误军事,别说打一顿,就算砍了都理所应当。
他目光下移,扫过周琰的袖口。
脂粉留下的粉红印清晰可见。
季承宁哈了声。
一个不知刚从什麽地方爬出来的混账也配对沙场折冲的军士指手画脚?
遂冷笑道:“殿下骂崔大人是贱民,难道忘了大军粮草供给皆仰仗崔氏。您说他冒犯了您,只要您能给我变出粮草,我现在砍了他给殿下赔罪!”
他一面撂下狠话,一面还轻轻勾了下崔杳的袖子,以示安抚。
崔杳眼尾微垂,浓密纤长的睫毛遮住了内里,一闪而逝的得意。
季承宁见周琰还在发抖,犹然嫌火候不足,道:“耽误了军中大事,纵然您是天潢贵胄,想必陛下也不会容情。”他微微一笑,“殿下,您难道忘了二殿下吗?”
这一番话把周琰气得喘不上气。
他恨恨地看着站在季承宁身後的崔杳,目光怨毒得好像要把这对狗男男扒皮萱草。
他寻不出崔杳的错处,只能怒喝:“叛军溃逃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机会,你怎麽还不追?”
季承宁道:“兵法云败军莫追,若是他们陷阱布置,只等我们上鈎,岂非白白折损将士性命?”
他可不信,一个能盘踞大郡的叛军,只有这些,这些人。
更有可能,叛军首领用这些感染了疫病的叛军探路,是让他们新生惶恐,或者丧失戒备的手段,贸然去追,必有精兵在後面埋伏!
此言既出,在场诸人皆深以为然。
几个军官交换了下视线,都觉得三殿下为了立功操之过急,他说得轻巧,可若真有伏击,死的可不是这位三殿下!
周琰被说得哑口无言,恼恨地一甩袖子,大步下楼。
崔杳低眉顺眼,拿出手帕给季承宁擦汗,轻声道:“世子何必为了我,和殿下起了龃龉。”
季承宁恨铁不成钢,没注意到崔杳的小动作,怒气冲冲道:“你也是!你平日里和本世子的伶牙俐齿呢,你就听着他骂你!”
崔杳垂着眼,“是,可……”
季承宁没好气,“可什麽?”
“可,”崔杳好像不敢看季承宁,“有世子在,世子怎麽会让我受辱?”
崔杳的话音轻,却极认真,显然是自己无比笃定这个想法。
季承宁一愣。
崔杳小心翼翼地擡眼。
四目相对。
後者眸光溶溶,春水一般地,汨汨淌过季承宁心口。
于是他也真的感受到了忽地被水浇到,蓦地一惊的震颤。
他微向後退了半步,这才注意到崔杳贴在自己额头上的手帕,扯过帕子,含糊道:“多谢,弄脏了,我不还你了。”
说着,也不等崔杳回答,就去吩咐善後。
好热。
季承宁揉了揉耳朵,湿漉漉的汗水附着在肌肤上,有些痛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