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诸事繁忙,这个小小的异常立刻就被季承宁抛之脑後。
季承宁传军医备好诸如硫磺丶草木灰等消毒之物,令诸军士还戴严密的斗笠,将城下的尸体收集起来烧掉。
阮泯听闻命令沉默半晌,“将军,此举或失之仁义。”
传到京中,言官就更多了弹劾这位嚣张跋扈的小侯爷的藉口。
季承宁短促地笑了声,“我不管什麽仁义,我只知道若将这些尸体弃之不顾,会传播疫病。”
可眼中,毫无笑意。
见到活生生的人被磋磨成活尸,季承宁的心情复杂至极,嗓子里阵阵发痒,只是碍于衆人皆在,强忍着不适罢了。
他既然奉命出兵,当诛杀叛军,解除鸾阳之围,他既然领兵出征,就绝不能将自己手下兵士的命示若无物,他将人带出京城,自当率军凯旋而归,将他们活着带回去!
可他保全不了所有人。
譬如此刻,城下七扭八歪堆叠着的尸体。
东方漆黑一片,天幕阴沉沉地垂下,毫无光亮。
天地何其广阔,人深处其中,如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血腥味与燃烧尸体的恶臭与清凉的夜风一道飘散,季承宁面色沉沉。
那边,崔杳在和陈缄说着什麽。
听崔杳说完,军医目露奇异之色,旋即郑重其事地朝崔杳见礼,“崔大人仁德,属下在此替百姓谢过。”
季承宁站在高处,目光无所焦距地下垂。
正落到崔杳身上。
崔杳仿佛刚和什麽人说完话,觉察到季承宁的目光,便仰头看去。
四目相对。
崔杳眼中没有首战告捷的喜悦,亦没有诡异叛军撤退後的轻松,有的只有,一以贯之的,关切。
哒。
有什麽东西轻轻落地。
……
因今夜奇袭之故,季承宁未去别苑住,而是在原兖郡官兵驻扎的营房与诸兵士一道休息。
季承宁先去洗了个澡,冲去身上灰土和烧尸体的焦臭味才进营房。
营房窄小,长两丈宽两丈,内里不过一张供季承宁办公用的桌案,一张不大的竹床,一半人高的箱柜,被褥倒是全新的,陈崇和张问之等官员得知消息,知道劝不动季承宁,忙送来了全套的锦被软枕,并数十件金玉玩器。
譬如他眼前的盆景,乃是金片为叶,白玉做枝,雕工精美非常,脉络爬藤无一不栩栩如生,盆则是用整块翠玉雕琢,树下异色彩宝当垫石,熠熠华光照得人面都发亮。
季小侯爷见後拿手指勾动了两下金叶子。
叶片相撞,声音有种清脆贵气的好听。
“收着吧。”他漫不经心道。
来送东西的官员闻言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像不是季承宁收了他们的孝敬,而是捡了天大的便宜,又赶忙躬身说了一筐赞美之词,方千恩万谢地走了。
满室宝光。
越发显得立在房中的人容色绮艳,俊美无匹的皮囊内偏偏还要嵌一双桃花似的眼,神色流转间忽若有光。
简直就像,这些随便拿出一样都价值连城的珍宝修成了人形。
“阿杳,寻我有事?”
刚刚进来的崔杳回神。
他听见自己语气平静地回答:“并无要事,只是,”话音一顿,“只是属下想着公务繁忙,请世子好些休息。”
季承宁见他一本正经,笑着逗他,“这下有单独的厢房住,阿杳可要称心如意了。”
他半侧着身,一面同崔杳说话,一面手欠地掀起箱柜上摆着的并蒂莲花玉香炉的盖子。
崔杳目光晦暗不明。
烛火融融,落在青年将军上扬的唇角上。
漫不经心,却又,好看得让人心怨。
全然是他上下求索,费尽心机,而季承宁就站在不远处,含笑看着他。
笑他白费力气。
笑他自讨苦吃。
不,不,季承宁不会这样,他根本不会在意这点无伤大雅的爱慕,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纷乱繁杂,痴惘癫狂的心绪。
话音未落。
季承宁後腰处一紧,腰身陡地与什麽硬邦邦的东西严丝合缝地贴住,他猝不及防,下意识想躲避,奈何前面就是箱柜,身体往前倾靠。
背後的躯体紧实,冷硬,简直不像……季承宁思绪又一瞬飘散,不像个女子。
“咣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