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季承宁话音未落,皇帝温和的丶一直含笑的脸渗出三分冷意。
像是庙中塑像,日久风化,金身剥落,露出道,凶戾诡异的龟裂。
皇帝不虞道:“这你倒记得清楚。”
以季承宁对皇帝的了解,帝王现下对他心生不满,他该叩头请罪,说自己鬼迷心窍,一时失言,请陛下降罪。
季承宁开口。
他说:“陛下待臣恩重,陛下的每一句话臣都谨记在心,”声音愈发沙哑,“没齿难忘。”
皇帝面色稍霁。
他满意地看着季承宁,见此少年郎如见芝兰亭亭玉立,心中怒气都散了三分,“朕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更是贤臣,忠臣。”
不待季承宁说话,他继续道:“曲卿也是忠臣,你们二人皆为朕之股肱,该勠力同心,报效朝廷才是。”
“陛下,臣……”
皇帝扬扬手,季承宁顿住,闭上嘴,再不出声。
“我听曲卿说,事出之前,你一直呼曲卿为兄,更何况,你与曲家儿郎原系至交,若因一小小误会断绝往来,岂不可惜?”
小小误会?
季承宁惊愕地擡头。
倘若他不曾知道春雨的功效,亦不知莫疏阁拿春雨练兵却没被问罪,他听到皇帝这般苦心孤诣,屈尊降贵为他们二人言和的话,他一定感激非常。
必要下拜叩首,欲九死以报君恩。
可他都知道。
“嘎吱。”
有什麽响动。
季承宁忽地不着边际地想,难道这等天家富贵之地,也有老鼠在啃食木头吗?
他们立在池上,若是长此以往下去,老鼠啃断廊柱,暖阁会轰然倒塌的。
而後他才反应过来不是硕鼠作祟,而是他紧绷太过,喉骨受挤压发出的响动。
颈间青筋贲起,一跳,又一跳。
“季卿,”高高在上的唤声传来,带着季承宁先前从未听过的冰冷,“你意下如何?”
我……
“臣以为……”
荒诞不经,臣如在梦中,无话可说。
季承宁的确有些昏沉。
如同脱离了躯壳的神魂,站在不远处审视自己。
审视他在入宫前竟还报着希冀,未免太过可笑。
曲奉之见他长久无声,扬起唇,得皇帝默许,上前几步走到季承宁面前。
“承宁,啊不,季大人,先前的事情我皆是我之过,都怪我将血珠藏起,害得大人误会,”曲奉之含笑着望向季承宁,“请大人见谅。”他压低声音,“承宁,莫要再生我的气了,平之甚思念你,明日你们见一面,可好?”
季承宁在看他。
少年人被激荡情绪熏染得泛红的眼珠令曲奉之産生了种飘飘欲仙的满足。
原来有有权势是这样美好的滋味。
令他可以,俯瞰季承宁。
“还是说,”曲奉之神色有些黯然,“季大人嫌某身份低微,不配与大人结交吗?”
不知何时,皇帝的脸上已经毫无表情。
这是一个台阶,季承宁知道。
天子亲自命新宠臣给他铺的台阶,他该感恩戴德,受宠若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