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承宁唇瓣轻动。
“神志不清……厮杀……两千馀人自相残杀……以他人性命……”
他真的太倦累了,以至于竟然産生了幻觉。
一张张血肉模糊却麻木的脸,同袍的肢体横飞,持刀的手却毫不犹豫,腥臭的血如倾盆大雨般四溅,残尸堆积,横露于地。
若非永宁侯早早发现,这样的军队倘进入民居,会造成什麽样的後果?
百姓手无寸铁,所遭遇的定比手札中描绘的景象还要惨绝千百倍!
连他都懂的道理,皇帝不可能不明白,可他为何要放过莫疏阁,为何要重用曲奉之,季承宁想不明白。
他只是感觉到了大逆不道的怒意充盈,烫得他浑身都在发抖。
一股浓郁的香拂面。
季承宁只觉胃里翻江倒海。
是,曲奉之递来的手。
被纱布小心翼翼裹好,上了御赐的伤药的手。
华贵的丶沉稳的丶象征着无上荣宠的药香。
“季大人?”曲奉之柔声唤他。
季承宁这才回神,他说:“是。”
是什……曲奉之猛地反应过来,是不配!
他面色惊变,几乎流露出了狰狞。
陛下面前,季承宁安敢如此放肆!
此言既出,连皇帝神情都变了变。
他重用回护曲奉之的意思如此明显,季承宁却全然不顾,岂止是看不上曲奉之,分明是在忤逆他!
皇帝居高临下地望着季承宁。
他不明白这个最洞察人心,最讨他喜欢的孩子今日为何如此愚钝,半点都不懂得体察圣意。
季承宁面上殊无血色。
他下拜。
风动,他身後的帘栊也跟着轻颤,锦幔上,以金线绣成的山河图一路蔓延起伏,正好,悬在季承宁的後颈处。
像一根将断未断的提线。
皇帝沉声道:“季卿。”
曲奉之得意洋洋地看向季承宁。
季承宁动了。
二人的视线瞬间同时落到季承宁身上。
少年人的手往自己腰间探,他指尖黏着一层湿汗,频频打滑,几次都没能将腰间的事物取下来。
他耐性告罄,动作竟流露出了点不顾一切的狠劲。
曲奉之下意识退後半步。
“咔。”
季承宁扯断绶带。
“陛下,”少年人仰起头,高高举起手中的赤金鱼符,“臣无能,做不来和光同尘,臣有负圣心,深失陛下之望,臣愧怍非常,”他口中说愧怍,神色中却毫无愧意,清朗的声音回荡在暖阁中,“请陛下收回鱼符,臣不配为官。”
掷地有声,全无犹豫。
好像他解下的不是天子近臣的官职,无数人可望而不可得的恩宠,而是一件,令他唾弃至极的,秽物。
皇帝面色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