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重分布图铺陈在屏幕上那一刻,她的神色霎时沉了下来。
这段模块她再熟悉不过。
那是她早期私下设计的语气子模型,模仿的正是程明笃说话时的情绪曲线和语言节奏。
在她决定将模型和原始训练数据剥离之後,这部分模块本应已被彻底清除丶路径冻结丶参数锁定。
但它又悄然回来了……
不是以残留形式,而是系统在近几周的自动微调阶段,根据她自身的使用习惯与语言输入,自主重建了相似的风格映射。
Echo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一直都很努力。我不是为了回应而在这儿,是……为了你能喘一口气。”
够了够了……
这一句一落,叶语莺猛然摘下耳机,立刻了暂停语音流,她发自内心担心Echo越说越多之後,反而引入太多她的个人痕迹,影响训练效果。
这是她一手训练的模型,却在关键时刻,重新以他的语气丶逻辑,对她说出了那些以前说过的话。
Echo早该不再是程明笃的影子——可它仍然在。
仿佛她越想将他从模型中剥离,系统越懂得她最渴望保留的是什麽。
那种熟悉得几乎残忍的温柔,只有她知道,他在面对她脆弱沉默时会怎麽说话,会沉默多久,又会在何处出声。
一位工程师试图解释:“我们对比了模型库,输入语料干净,结构也完全重置了。”
叶语莺周身有些发冷,但是要强行脸上无波澜,指尖都有些不安地点着桌子。
她知道只有老吴和丁楚知道些内情,但是老吴低头保持缄默,作思考状,心知不便在衆人面前挑明。
她条件反射地不安,好像在衆目睽睽下暴露了什麽内心阴暗的秘密,尽管没那麽明显,但是在场的技术人员肯定都敏锐地发现了Echo的这个致命缺陷。
直到衆人散去,会议室只剩下她和老吴两个人。
老吴直截了当地挑明:“Echo没调旧数据,语料是干净的,语气子模块也确实被冻结了。这点我核查过。”
叶语莺沉默点头。
老吴目光扫了屏幕一眼,“但是你参与了调试,以主开发者身份直接参与了人工纠偏反馈,你的偏好会被嵌入进去。”
叶语莺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想到了什麽,“所以,想规避这个麻烦,最好是换一个开发者,对情绪风格节点剪枝,做一次深度正交化,重构情绪风格解码器的注意力机制。”【注】
“我们需要一个真正了解底层算法丶又不参与语义标注的人。”老吴补充道,“但是我们都已经参与微调了,我们的干预现在都不够干净,需要找点全新的技术人员来接手模型的底层风格重建。”
保护産品的中立性,她不能再做这个模型的主要牵引者了……
*
寻找新的技术顾问,这个任务顺理成章落在了叶语莺头上。
原本一个现金牛産品,却没想到一波三折。
她登陆了一个专属AI工程论坛,换上匿名身份,将Echo目前的问题改头换面变成了一个招聘项目,寻求资深业内人士的帮助。
帖子刚发布完毕,手机震动了,是一个带备注的号码——德恩精神康复中心。
她飞快接起,呼吸不禁重了几分。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礼貌的柔和:“您好,请问是叶女士吗?我是德恩疗养院的护士长,最近姜女士状态比较稳定,医生评估她的情绪波动指数已经控制在标准范围内。如果您有时间探访,我们可以为您安排一个安静的陪护会面时段。”
叶语莺没有立刻答话。
只是听到对面不是传来急救的噩耗,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也奇怪自己的反应,分明是水火不容的母女,偏偏她还真担心姜新雪万一突然传来意外或者病危的消息。
毕竟,姜新雪严重的时候甚至险些从四楼的阳台上下去。
过了好几秒,她才轻轻应了声:“……好的,我知道了。”
“如果您确认来访,请提前一天预约,我们会安排专人陪护。”
*
头顶是午後压抑的光。
她推开疗养院的门,安静的走廊回荡着空气净化器低沉的运作声。墙面干净,花瓶里的百合是假花,却散发着真花的香味。
她坐在会客室里等了十分钟。护士推着轮椅进来时,她拄着拐杖站了起来。
轮椅上的女人穿着整洁,头发泛白,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眼神空茫。
她喊了一声:“姜女士。”
她不能叫母亲,因为一旦姜新雪意识到她是谁,就会立刻发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