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语莺顿了两秒,也轻声回了一句:“你好。”
这一声“你好”,比起礼貌,更像是某种默契达成的初始。
新同学的到来,对叶语莺而言,像是一滴悄无声息的果汁,落进平静却暗流涌动的生活杯子里。
她没再看纪紫,只是低下头继续写作业,指尖下的笔迹依然平整。
她不确定纪紫到底是敌是友,她不会从外观就轻易做出判断,还需要观察一阵。
从那天起,班主任发话,叶语莺的值日免除,因为她今後放学後要去参加训练,成为校田径队的预备役。
不满的声音不绝于耳,但是没人敢说什麽。
叶语莺对短跑训练倒是没什麽排斥,而且从此她只要训练一天,就会远离放学後的那些争斗一天,她也开始领会到被人瞩目的好处。
越是引人注目,妖魔鬼怪就越是不敢随意接近你,因为你身上出的每一分差错,都事关校队的荣誉或是学校的升学宣传。
*
叶语莺对纪紫建立起了巍峨的心墙,她不愿意和这个班上任何人有过多瓜葛,总隐隐觉得会在某个角落给自己的生活带来麻烦。
她一开始根本没把纪紫当回事,只当是转学过来多出来的一张脸——乖顺,柔和,开口第一句就是“你好”,带着书卷气的乖巧模样,不功不过,不咸不淡。
她善解人意,似乎带着从未走出过象牙塔的天真烂漫,和这个班级已经被黑水浸透的那些人不一样。
她帮自己捡起掉落的练习册时,并不期待一句“谢谢”;比如下雨天她会悄悄将自己落在窗台的文具袋收好,避免被雨水淋湿;再比如自己因为被构陷而被老师请出教室罚站的时候,她会在课间在自己耳边问道“你还好吗”,轻得像风。
叶语莺那时候确实有点迟疑过。
她没那麽讨厌纪紫,甚至在某个午後的天台上,她看到纪紫窝在角落背历史,侧脸埋在阳光里,她想,如果这个人真的是一个朋友,会不会不那麽难熬。
她记得那天她从便利店回来,特地带了两瓶饮料,明明知道纪紫可能不喜欢碳酸,但她还是递了过去。纪紫接了,笑了笑,说了句“谢谢”。
笑得干净,像刚被掀开包装的橘子果冻,软又清甜。
叶语莺不是没幻想过拥有一个朋友。
不是像旁人那样,热热闹闹地结伴去小卖部,周末穿一样的衣服打卡拍照;她要的朋友只是一个——不需要总说话,但在安静的午後,坐在同一个天台角落里,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
纪紫就是那样的人。
她安静到甚至不像属于这个班级,一节课下来只说两三句话,有时还会因为写字太慢来不及抄笔记,索性就照叶语莺的来抄。
她的字和人一样干净,一笔一划没有多馀的顿笔,看上去规矩得让人心生怜悯。
那天放学,天又突如其来下了雨。
走廊挤满了撑伞的学生,有人喊有人跑,鞋底踩在积水上发出难听的吱响。她站在教室门口等雨小一点再走,旁边纪紫忽然说:“我带了伞。”
叶语莺下意识地摇头,“我等等就走。”
纪紫却执拗地把伞举过她头顶。
叶语莺顿了一下,没再推辞。
两人共撑一把伞,一路沉默地走到校门口。雨水顺着伞沿滑落,滴在校道的砖缝里。
雨幕里,两个女孩彼此相依,纪紫忽然开口:“叶语莺。”
“嗯?”
“你是不是有时候……不太开心?”
叶语莺没有回答。
她没想到纪紫会这麽问,更没想到她用的是这样一种不掺杂好奇和刺探的语气——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帮她护住某个快要溢出来的秘密。
她本该装作没听见,可那天雨声太大,世界太温柔,她松了口。
她早已憋得发慌。
“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语气轻得像怕惊动什麽。说出口的一刻,她甚至屏住了呼吸。
纪紫没有笑,也没有露出哪怕一点惊讶,她只是顿了两秒,轻轻地说了一句:
“有过,但是不知道算不算。”
叶语莺猛地擡头看她。
纪紫却没有接着往下说,只是望着前方,道路尽头模糊着一片灰色的水汽。
“那种喜欢,不是那种能拿出来说的喜欢,他可能过于优秀,有些遥不可及……”她顿了一下,又低声补了一句,“那种距离感就像……不问结果,世上只有你自己知道就好。”
“你不敢拥有,但你忍不住想靠近,哪怕只是触碰和他有关的事物,馀光偶然瞥见他的背影。”
那一刻,叶语莺脑海里浮现了那个身影,朦胧的,没有具体模样,但是她知道心里想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