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血
贝西利科的贫民窟永远弥漫着一股铁锈丶腐物和河水腥气混合的怪味。窄巷两侧的棚屋挤挤挨挨,像是随时会塌,却又顽强地立着,见证着这里一代又一代人的挣扎。活着,在这里本身就是一场战斗。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德莱文就醒了,心里惦记着昨晚对爱丽斯的承诺——搞点好吃的。他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德莱厄斯已经出门去码头找活干了,奎列塔还在里间睡着。他推醒蜷在干草堆里的爱丽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爱,走,搞面包去。”他压低声音。
爱丽斯迷迷糊糊地揉着红眼睛,一听到“面包”,立刻来了精神,用力点头,白发乱蓬蓬的。德莱文帮她坐到那个简陋的狗拉小板车上,瘦狗拉克似乎也明白要出门,兴奋地摇着尾巴。
两人一狗悄悄溜出了棚屋。清晨的贫民区相对安静,只有早起的零星行人和远处码头的隐约喧嚣。德莱文心里盘算着去哪儿弄吃的,偷摸拐骗是他的日常,但带着爱丽斯,得挑个“安全”点的地方。
他们穿过几条污水横流的小巷,德莱文眼尖,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疤脸!那家夥正揣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从一条巷子里钻出来,脸上带着点得意,看样子是刚得了什麽好处。
德莱文心里立刻活络起来。上次被疤脸抢了面包的仇他还记着呢,而且这次要是能在爱丽斯面前把场子找回来,那得多威风?他蹲下身,对爱丽斯说:“小爱,你看到那个脸上有疤的混蛋没?你在这儿等着,就这个墙角,别动!看我给你把他抢了,把好东西拿回来!”
爱丽斯似懂非懂,但听到“抢”和“好东西”,还是乖巧地点头:“小德小心。”
德莱文把板车的绳子塞到爱丽斯手里,拍了拍拉克的狗头:“保护好小爱。”然後他便像只灵巧的耗子,借着杂物的掩护,悄悄跟上了疤脸。
他熟悉地形,知道前面有个拐角是绝佳的埋伏点。他加快脚步,抄近路提前赶到,屏息躲在了一堆破木桶後面。心跳得有点快,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兴奋。
脚步声近了。疤脸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毫无防备地走了过来。就在他经过木桶的瞬间,德莱文猛地窜出,从背後狠狠撞向疤脸的腰眼,同时伸手去夺那个布包!
疤脸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手里的布包脱手。德莱文抢到布包,看都没看,转身就跑!
“小杂种!又是你!”疤脸反应过来,暴怒地咒骂着追了上来。
德莱文仗着身材矮小,对巷道了如指掌,专门往人多杂乱的主干道跑。他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像条泥鳅,疤脸人高马大,反而被行人挡得寸步难行,气得哇哇大叫。德莱文七拐八绕,确信甩掉了疤脸,这才松了口气,得意地掂了掂手里的布包,感觉里面东西不少。
德莱文揣着布包,一路小跑到了约定的老地方——那个堆着些废弃木箱丶相对僻静的墙角,他却发现空无一人。只有清晨微弱的光线透过棚屋的缝隙斜照下来,在肮脏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傻丫头,肯定是等不及,拉着拉克去旁边看蚂蚁搬家了。”德莱文撇撇嘴,并没太在意。他掂量着手里的布包,触感硬邦邦的,似乎不全是食物,但他此刻更关心的是如何渲染刚才的“壮举”。
他左右瞧瞧,确定附近没人,目光落在一个比较稳固的破木箱上。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何不先排练一下?
他咧嘴一笑,敏捷地跳上了那个木箱。木箱发出“嘎吱”一声抗议,但承受住了他的重量。此刻,这个破木箱就是他的舞台,而缺席的爱丽斯,就是他想象中的全体观衆。
他清了清嗓子,挺起瘦小的胸膛,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挥舞着那个布包,仿佛那是某个传奇海盗的战利品。他开始了他一个人的表演,声音刻意压低,模仿着想象中的英雄腔调,但语气里的得意劲儿却掩藏不住:
“咳咳!听着,爱丽斯!你刚才没看见,真是太可惜了!”他对着空荡荡的墙角开始了叙述,仿佛爱丽斯就坐在那里,仰着小脸专注地听着。
“疤脸那蠢货,揣着个包,大摇大摆的,还以为这贝西利科是他家後院呢!”他模仿着疤脸走路的样子,笨拙地晃了两步,然後又恢复“英雄”姿态。
“我?德莱文大爷!就埋伏在那堆木桶後面,像影子一样,他连个屁都没闻到!”他压低身子,做出潜伏的动作,眼神机警地扫视“台下”。
“然後,嘿!”他突然猛地做一个扑抢的动作,从木箱上跳下来,又迅速跳回去,动作夸张,“我就这麽一下!快如闪电!他还没明白怎麽回事,宝贝就到手了!”他得意地高举布包。
“他反应过来,气得哇哇叫,像头被抢了食的野猪似的追我!”德莱文在木箱上做出逃跑和闪避的动作,左躲右闪,“可我德莱文是谁?贝西利科最快的耗子!我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他那麽大一坨,连我的屁都吃不着!哈哈!”他双手叉腰,仰天大笑,感觉自己威风极了。
独角戏演到这里,他觉得光自己说还不够味。真正的英雄故事,得有观衆的欢呼才行。他顿了顿,从木箱上跳下来。现在,他要扮演观衆了。
他蹲到刚才想象中爱丽斯坐的位置,仰起头,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天真又狂热的表情,捏着嗓子,模仿着爱丽斯那有点含糊但充满惊叹的语气,对着空木箱的方向喊道:
“哇!小德好厉害!像风一样快!”
喊完这句,他立刻又跳回木箱上,变回“德莱文”,故作谦虚地摆摆手,但下巴扬得老高:“一般一般,贝西利科第三啦!”他本来想说第一,但觉得有点太不谦虚了。
他又跳下去,蹲好,再次化身“爱丽斯”,这次更加卖力地挥舞着想象中的小手,声音也更大了:“小德最棒!疤脸是大笨蛋!打不过小德!”
跳回箱子,他满意地点点头,用“德莱文”的语气总结道:“没错!以後跟着德莱文大爷,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看谁还敢欺负咱们!”
他就这样自导自演,在破木箱和地面之间跳上跳下,一会儿是吹嘘的英雄,一会儿是狂热的粉丝,忙得不亦乐乎。他甚至对着墙壁上自己的影子,练习了几个他认为特别帅气的姿势——比如抹鼻子的动作,或者把布包甩到肩後的潇洒姿态。
直到他感觉嗓子有点干,他才终于停了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喘了口气。
“这傻丫头,怎麽这麽久还不回来?”他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从表演的兴奋中逐渐清醒过来。
他跳下木箱,伸长脖子向巷子两头张望。依旧没有那个白色的小小身影,也没有拉克的动静。只有风吹过破烂棚屋缝隙的呜呜声,以及远处传来的丶被距离模糊了的市井嘈杂。
不对劲。
他猛地站直身体,开始沿着来路返回寻找,眼睛四处张望,小声喊着:“小爱?爱丽斯?”
起初是疑惑,然後是焦急。当他走到离“老地方”隔了两条巷子的一片相对安静的棚户区时,突然听到了隐约的狗叫声——是拉克!!
德莱文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循着声音,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摸到一条窄巷的入口,探头往里看去——
巷子里,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垃圾的腐臭弥漫开来。两个黑鼠帮的男人僵立在原地。其中一个小平头,正烦躁地抓着他油腻的头发,眼神飘忽不定地扫视着地上的女人。那女人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蜷缩着,脸色是骇人的青紫色,早已没了呼吸。
另一个满口黄板牙的则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意外来客——一个坐在简陋木板车上的白发小女孩。女孩红色的大眼睛睁得圆圆的,先是好奇地看了看地上的女人,又看向两个神色慌张的男人,小小的脸上满是困惑,但那困惑正逐渐被一丝本能的恐惧所取代。
“喂……这……这咋整?”小平头压低声音,带着颤音问黄板牙,脚不自觉地踢了踢地上的尸体,仿佛想确认她是不是真的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