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对质后的镇国公府,表面恢复了往昔的宁静,内里却已悄然改变。二夫人王氏被秘密圈禁在府中最偏僻的院落,其子谢云轩亦被严加看管,等候落。府中下人经过一番不动声色的梳理,风气为之一肃。经此一事,谢清晏在府中的地位变得然,再无人敢因其年纪与性别而稍有轻视。
夜色再次笼罩国公府,书房内灯火通明。
谢珩并未如往常般处理军务,而是对着一幅巨大的边境舆图沉思。幼子失而复得,内鬼被揪,虽解了燃眉之急,但那三十万两军饷的亏空,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让他寝食难安。更让他心绪难平的是女儿谢清晏在此事中展现出的惊人手段与深不见底的城府。
他需要重新认识这个女儿。
“父亲。”清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来。”
谢清晏推门而入,依旧是一身素净衣裙,神色平静,仿佛白日祠堂内那场雷霆风暴与她无关。
谢珩指了指书案对面:“坐。”
待谢清晏坐下,谢珩并未直接提及军饷或王氏,而是将手边一本略显古旧的兵书推了过去——《六韬》。
“为父近日重读此书,有些困惑。”谢珩目光深沉,语气平淡,“你素来聪慧,也读过些书,不妨说说,若强敌环伺,内有不稳,当以何策应对?”
这是一个试探,更是一个考题。他在用兵家至高典籍,来衡量女儿的心性与格局。
谢清晏心知肚明。她并未推辞,伸手接过《六韬》,指尖拂过微凉的封面。她翻开书页,目光沉静地扫过那些熟悉的篇章——“文韬”、“武韬”、“龙韬”、“虎韬”、“豹韬”、“犬韬”。前世,她为助萧元澈,曾苦读兵书战略,这些内容早已烂熟于心。
她没有泛泛而谈,而是精准地翻至“龙韬·军势”篇,目光落在其中一行。然后,她取过案上蘸饱了墨的狼毫笔,在父亲探究的注视下,于那一行字上,稳稳地圈了一个圈。
墨迹淋漓,未干。
谢珩凝目看去,被她圈出的赫然是——
“能而示之不能。”
五个字,力透纸背,带着一股冰冷的决绝。
书房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谢清晏放下笔,抬眸迎向父亲震撼而复杂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冷静:“父亲,谢家如今,便是这‘能而示之不能’之时。韩德远、端王世子,乃至他们背后可能隐藏的更大势力,皆视我谢家为眼中钉。他们接连出手,账目、猛虎、幼弟,一招狠过一招,所求无非是扳倒父亲,瓦解谢家军。”
“我们如今揪出王氏,填补了内患,但实力已露锋芒,必招致更疯狂的报复。此刻,不宜再硬碰硬。”她指尖轻点那五个字,“当敛其锋芒,示敌以弱。让对方以为我们焦头烂额,忙于整顿内务,无力他顾。暗地里,则顺着军饷这条线,查清流向,摸清对手脉络,等待时机,一击必杀!”
她顿了顿,补充道:“这,亦是‘用而示之不用’之理。”
谢珩久久无言。他看着女儿,看着她平静面容下那双燃烧着冰焰的眸子,看着她指尖那未干的墨迹,仿佛看到了一个运筹帷幄、深谙韬略的谋士,而非一个十六岁的闺阁少女。
她能于绝境中反击,亦能于得势时隐忍。这份心智,这份对时局的洞察与把控,远他的预期,甚至……让他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将都感到一丝心惊。
“能而示之不能……”谢珩缓缓重复着这五个字,目光从书页移到女儿脸上,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其中却带着释然与决断,“你说得对。”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沉沉的夜色:“边关近日有些不稳,北狄似有异动。为父不日将上奏,请旨前往巡边。”
谢清晏眼中精光一闪。父亲此举,正是“示弱”的高明一招!主动离京,既能避开京城即将可能到来的更大风暴中心,也能以实际行动向皇帝表明谢家一心为国、无意朝争的态度,更能让暗处的敌人放松警惕。
“父亲英明。”她轻声道。
谢珩转身,目光已然恢复了一个统帅的锐利与清明:“我离京后,府中之事,有你祖母坐镇。但对外……尤其是对某些‘有心人’,谢家需表现出足够的‘慌乱’与‘弱势’。”他顿了顿,语气加重,“明晚的家宴,你与你兄长一同列席,参议事务。”
家宴列席,参议事务!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意味着谢清晏正式被纳入了家族核心决策圈。从此,她不再仅仅是后宅小姐,她的意见,将直接影响镇国公府的走向。
“女儿,遵命。”谢清晏起身,郑重一礼。心中并无多少激动,只有一种“终于走到这一步”的沉静。
与此同时,靖王府,墨韵斋。
萧逐渊听着夜枭的汇报,苍白修长的手指间把玩着一枚黑子,面前的棋盘上,黑白交错,杀机四伏。
“谢珩已决定上奏巡边。谢家大小姐明日将正式参与家宴议事。”夜枭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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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逐渊落下一子,出清脆的声响:“以退为进,暂避锋芒。谢珩这一步,走得稳妥。看来,是有人点醒了他。”他唇角微勾,“‘能而示之不能’……她倒是活学活用。”
夜枭继续道:“关于那三十万两军饷的初步线索,指向了京西大营一名姓赵的参将,此人……与戚忠过往甚密。而戚忠近日,与韩家外院一名管事,在城西的赌坊有过接触。”
“赌坊?倒是会选地方。”萧逐渊语气淡漠,“让我们的人盯紧这条线,但不必打草惊蛇。谢家既然要‘示弱’,我们便配合他们,把这潭水……搅得更浑一些。”
“殿下的意思是?”
“将谢珩即将巡边,谢家内务混乱、自顾不暇的消息,‘不经意’地透露给韩德远的人。再给那位端王世子找点麻烦,让他无暇他顾。”萧逐渊又拈起一枚白子,目光落在棋盘一处看似无关紧要的角落,“顺便,让苏月见留意,近期京中是否有生面孔的药材商人,尤其……是寻找稀有解毒药材的。”
夜枭一怔,随即了然:“殿下是怀疑……”
“谢小姐动作频频,难保不会引起‘那些人’的注意。多做一手准备,总无坏处。”萧逐渊淡淡道,“下去吧。”
“是。”
夜枭退下后,书房内只剩下萧逐渊一人。他并未继续下棋,而是转动轮椅,移至窗边,与谢珩一般,望向同一片夜空。
“能而示之不能……”他低声咀嚼着这句话,眼前浮现出谢清晏那张冷静决绝的脸庞。
他助她,是因利益同盟,是因她有用。但不知从何时起,观察她如何在这绝境中步步为营,如何与命运抗争,本身也成了一种……乐趣。
“谢清晏,”他对着虚空,仿佛在对话,“你既已踏入这棋局,便再无退路。让本王看看,你这把‘示弱’的刀,最终会斩向何方。”
夜色更深,京城各方势力在这暗流中悄然调整着步伐。而镇国公府书房内那未干的墨迹,如同一个无声的宣言,预示着这场权力与复仇的博弈,即将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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