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叙风跪地,双肘勉强撑起身体:“臣,不认。”
尚宣霍然旋身,眼神灼利:“这供状可是在刑部的监督下,由我亲自按照你的供词书写而成,你逐字确认过,也亲手画押了,临到陛下跟前突然翻供,莫非你以为陛下天威可欺?这等反复之举,不仅是藐视公堂,更是欺君罔上!”
“臣不敢辜负陛下的知遇之恩,更不敢误担倾覆家国山河之重,”江叙风匍匐行至白玉阶前,在青砖地上拖出两道刺眼的血痕,“只是大梁朝中有人大权在握却欺枉陛下,外托忠勤而内行反间。臣甘愿以身为饵,助陛下铲除奸贼,清正朝纲!”
“好大的胆子——”
“尚宣!”皇上扬声掐断尚宣的断喝,他俯视着阶下的人,“说下去。”
“有几样东西,请陛下过目。”江叙风说。
“哦?在哪里?”
尤公公捧着一方木匣从屏风後走出来,尚宣刚刚还耀武扬威的脸瞬间黑了下去。
——原来如此!难怪他搜遍京师每个角落什麽也没有搜出来,原来这些东西早就被转移到了一个最安全的地方。他不该心存侥幸!
皇上意味不明地瞥了眼尤公公,这才打开木匣,只见木匣中放着一张画像丶两张户籍丶三张字条。
“这是後湖黄册库中顺统十年尚家的户籍,还有一份是备份在汴州府丶顺统二年的尚家户籍,顺统二年这张户籍中显示,尚家根本没有尚宣这号人,尚宣所谓汴州府的户籍是作假。”江叙风说,“这张画像,是臣在穗州府从一个小厮手中偶然得到的,那名小厮从小在穗州府长大,画中人是他的哥哥。尚指挥使,你知道你有一个弟弟一直在家乡等你团聚吗?”
尚宣咬紧後槽牙,颊侧肌肉暴凸,神色狰狞可怕。
“可惜,你的弟弟直至被乱棍打死,也没有等来团聚。”
皇上拿起三张字条,看着看着,他眉头紧锁:“这些是前朝太子与他的死士的书信?”
尚宣高大的身影猛得一颤。
“没错,陛下请看苏尔赫写给前朝太子这封,字迹是否眼熟?”江叙风说。
皇上一顿,下意识拿过由尚宣亲写的那封供状对比,字迹竟然一模一样!皇上突然反应过来为何这封供状会让他觉得别扭,这上面的字迹与尚宣平日里呈上的密疏的字迹大相径庭。
“刚刚尚指挥使亲口说了,这封供状是他在刑部的监督下亲笔所写,绝无作假可能,可见尚指挥使平日里的字迹都是刻意僞装的,咳咳……”一阵剧烈的呛咳後,江叙风掩唇继续,“可无论平日里字迹僞装得再好,在慌乱又时间紧迫之际难免无暇顾忌,我说的对吧,苏尔赫。”
眼下什麽都明了了,皇上极缓地压眼看向尚宣,那三张字条被他捏成团紧握在手心,他哼笑一声,眼底终于翻涌起被愚弄的震怒,皇上猛一挥袖,纸团抛掷空中,落地後骨碌骨碌滚至尚宣脚边。
“尚宣!你就是这样报答朕的?!好!好得很!!”皇上怒极起身,可刚一站起,眼前骤然一黑,他赶紧弯腰扶住扶手,粘稠的黑色浊血从口鼻溢出。
“陛下!陛下!龙体要紧啊!”尤公公惊呼奔上前。
尚宣垂头不语,他蹲下将纸条捡起丶展开,贴放在胸口。
“呵……”尚宣闭上眼,满足地笑了笑,“陛下,我从无名之辈一路走到今天,离不开你的信赖,大梁有个词叫做知恩图报,我总该回馈你些什麽。”
尚宣摸出怀中的信,一步一步走上前:“你不是一直想杀了林祁,却又顾忌天下悠悠之口吗?这封林祁私调烟州军意图谋反的罪状,我献给你,另外,林画月昨夜被我引去西山别院,现在已经是具尸体了。有了这两样东西,你不仅能杀死林祁,还能让他死不瞑目,畅快吧!哈哈哈哈哈哈!”
大笑声回荡在空旷的金殿之上,江叙风瞳孔颤动:“你说什麽?”
“瞧瞧江太傅这副肝肠寸断的样子,”尚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陛下,我好心再多嘱咐你一句,别太相信江叙风,他早就与林画月勾搭在一起了,你信他,就像你信我一样,不会有什麽好结果
“胡言乱语!”皇上撑着一口气怒喝。
尚宣踏上玉阶,拾级而上。
尤公公挡在皇上身前,惊惶高呼:“放肆!谁准你上来的?来人!来人!”
殿外静悄悄,无人回应。
“乾清宫已被我控制,不会有人来了,”尚宣左眼睑激动的快速抽搐起来,“林纪!你也有今天!”
尚宣亮出尖刀,飞身向前!
“陛下!”
江叙风撑起残躯向前扑去,死死抱住尚宣小腿,尚宣被抱住的腿狠狠踹向江叙风胸口,江叙风呕出一口血却死不放手,尚宣再次擡腿猛踹後一拔,江叙风从玉阶摔下,怀中只剩尚宣的靴履。
尚宣光着的脚在他面前一闪而过,那是一只只有三根脚趾的脚。
尚宣将尤公公掀翻,尖刀抵在皇上咽喉:“好生看着,看我接下来怎麽让你生不如死!”
江叙风跪坐在地上,神情难得呆滞,半年前明州知府无足轻重的一句话突然此刻在他脑中炸响。
——“当时下官才十岁,在战乱中成了孤儿,于是和一对双胞胎兄弟一起抱团流落街头,那年大雪一下就是前所未有的寒冷,好多百姓都没捱过去冻死了,和下官一起的那对兄弟中的一人都被冻掉了两根脚趾!就在我们三人冻得快失去意识时,被云游到穗州府的张仲全大人所救。”
难怪……难怪!
“不好!”江叙风向殿门方向爬去,“太子殿下!”
几乎是同时,隔着殿门,一个稚嫩的童声在哭喊:“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