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发的
这一年的暑期来得突然而残酷。
天幕是一块洗到发白的牛仔布,世界在滚滚热浪中扭曲丶颤抖,凄厉不绝的蝉鸣是草木的呻吟。
程舟坐在停灵的屋子里,一笔一划地,把写在随礼信封背面的名字,抄录到笔记本上。
他的眉头紧蹙,落在纸面上的眼神却没有聚焦。
程舟跟胡潼一道乘飞机赶回了锦市,没能参与那个期待已久的园林设计项目。
前一天上午,他给姥姥打了个电话,想劝她不要因为心疼电费就不开空调,没人接,临近中午又打了一个,依旧无人接听。
程舟心下不安,联系隔壁的李大爷去看看情况,李大爷说门锁着,敲门没人应,又联系快递点的工作人员,说人也没去快递点蹭空调。
正是心乱如麻的时候,李大爷的电话又打了过来,说程老太倒在田里。
人已经没了气。
程老太顶着烈日出门,不知是脚滑还是中暑,摔进密不透风的玉米地里。生命像水一样,让干裂的土地迅速吸收,随後蒸发了。
有没有呼救?
不知道。
摔倒後还有没有意识?
不知道。
五脏六腑被渐渐烤熟是什麽感受?
不知道。
程舟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
他没有姥姥了。
程舟低头看着笔记本出神,一点也不想哭,只是觉得很迷茫。
他连夜赶了回来,在胡家人的帮助下操持姥姥的葬礼,多少个小时没睡了?又是一个不知道。
也许这就是葬礼存在的意义,让人机械地忙碌起来,顾不上悲伤。
“你这个娃娃真精明,躲在这记账!”
一道含笑的声音炸起,程舟擡头,看见一张沟壑纵横的脸庞,有些恍惚。
好像看见了姥姥。
定睛一看,又不像了。
来人穿着宽松的浅黄碎花套装,咧嘴笑着,露出几颗补得奇形怪状的牙齿,稀疏的黑发在脑後扎成一个小马尾。
空气中飘浮着一股甜腻的香精味,程舟在染头发的时候闻到过。
“您好。”
他假装没有闻到那股味道,一切如常,看向老人的眼神却带着感激。
感激她特意染黑了头来参加姥姥的葬礼。
闻言,老太笑得更开心了。
“你好你好,大学生说话就是有礼貌哈,给给给,我的礼金,不用记了。”
一张百元大钞被拍到笔记本上,老太摆摆手就要走。
程舟叫住她:“还是记一下吧,我要替姥姥还礼的……她不喜欢欠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