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那只没有拄拐的手,干枯如同鹰爪,慢吞吞地从他那件洗得白、沾着不明污渍的旧外套口袋里掏出来一样东西。
是一颗球。
台球。纯黑色,深邃得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不是崭新的光洁,表面布满了无数细微的划痕,像一道道无法愈合的陈旧伤疤。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些划痕似乎微微蠕动了一下,如同活物表皮下的血管在搏动。
老板将这枚沉重的、不祥的黑八球递向林晚,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
“赢他。”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来自地底深渊的低语,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阴冷,“赢了他,就能带他走。”
那枚冰冷的黑八球被强行塞进林晚颤抖的手中。触感光滑,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仿佛有生命般的黏腻。球体沉重得像一颗凝固的心脏,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瞬间透过皮肤,钻进她的骨髓深处,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我…我不会打……”林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本能地想要把球扔掉,但那球仿佛在她掌心生了根,冰冷的触感粘附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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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简单。”老板浑浊的眼珠转向陈默,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抽搐了一下,像是在模仿一个笑容,却只显露出更深的冷酷,“让他…打不进去就行。”他的目光重新钉在林晚脸上,那眼神像两把淬了冰的锥子,“或者……你输。”
林晚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推搡着,跌跌撞撞地走进球厅。那股混合着烟酒汗臭和霉烂的气味更浓烈了,几乎让她窒息。角落里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像冰冷的蛇信子舔过她的皮肤。她死死攥着那颗冰冷的黑八球,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陈默依旧站在那张球台旁,背对着她,像一尊凝固的雕塑。林晚鼓起全身勇气,绕到他面前。
“陈默!”她低声喊道,声音带着哭腔,“跟我回去!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陈默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那空洞的目光落在林晚脸上,却没有任何焦距,仿佛穿透了她,落在某个遥远而虚无的黑暗角落。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球……”
林晚的心沉到了谷底。这不是她认识的陈默。眼前的少年,只剩下一个被掏空了灵魂的躯壳。
老板拄着拐杖,无声无息地挪到球台另一端,浑浊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两汪死水潭。“开球。”他嘶哑地命令,拐杖头敲了敲球台边缘,出沉闷的“笃笃”声。
陈默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僵硬地俯下身,重复着那如同被操控的、非人的姿势。球杆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撞上白球!
又是一声沉闷的爆响!白球裹挟着狂暴的力量撞入彩球堆,彩球再次如受惊的活物般疯狂弹跳、撞击,出混乱而凄厉的碰撞声。几颗彩球滚入袋口,出空洞的“噗通”声。
轮到林晚。
她握着球杆的手心全是冷汗,滑腻腻的。双腿软,几乎站立不稳。她看着台面上散落的、仿佛带着恶意的彩色球体,大脑一片空白。她颤抖着俯下身,模仿着记忆中电视里见过的姿势,笨拙地试图瞄准一颗离袋口不远的红色球。
球杆歪歪扭扭地戳出。
“嗤啦——”
杆头擦过白球边缘,出一声令人尴尬的滑杆声。白球无力地向前滚了半尺不到,软绵绵地停在台面中央。
角落里传来几声压抑的、带着嘲弄的嗤笑。像冰冷的针,刺在林晚的皮肤上。她脸上火辣辣的,羞愧和恐惧交织。
老板浑浊的眼珠瞥了她一眼,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用拐杖再次敲了敲台边:“继续。”
陈默再次俯身,动作更加僵硬,仿佛关节里灌满了铅。又是一杆势大力沉的击球,彩球乱飞,又有两颗入袋。他的脸色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惨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破旧风箱在艰难地拉扯。
球权在林晚和陈默之间交替,像一场残酷而无声的凌迟。林晚的每一次尝试都笨拙得可笑,滑杆、空杆、甚至将白球直接打进了袋口。每一次失误都引来角落里更不加掩饰的嗤笑和低语,像毒虫在噬咬她的神经。她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衣服、暴露在聚光灯下的小丑,承受着无尽的羞辱。
而陈默的每一次击球,都带着那股令人心悸的狂暴力量,但他身体的僵硬和脸上的痛苦也在飞加剧。他击球后支撑身体的手臂剧烈颤抖,喉咙里压抑着痛苦的呻吟,仿佛每一次挥杆都在榨取他最后的生命力。汗水已经浸透了他单薄的校服后背,晕开深色的水渍。
台面上的球越来越少。林晚绝望地看着陈默再次俯身,瞄准了最后一颗阻挡在袋口前的黄色球。只要这颗球进袋,他就能轻松地……处理掉那颗致命的黑八。
不行!林晚心中无声地呐喊。股莫名的、源自绝望深处的力量驱使着她。在陈默球杆触碰到白球前的一刹那,她猛地向前一步,几乎是扑倒在球台上,用自己的球杆慌乱地挡了一下!
“哐当!"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林晚的球杆和陈默正要击出的球杆撞在了一起!陈默的球杆被撞得歪向一边,杆头擦过白球侧面。白球被改变了方向,软弱无力地撞在库边上,弹开了。
球厅里瞬间死寂。连角落里的嗤笑声都消失了。
陈默保持着俯身击球的姿势,一动不动。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钟后,他才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直起腰。他缓缓转过头,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盯住林晚。那里面不再是空洞,而是燃烧着一种林晚从未见过的、纯粹的、冰冷的暴怒!像两簇来自地狱的幽蓝火焰,要将她焚烧殆尽!
林晚吓得连连后退,撞在身后的另一张球台上,脊背生疼。
“犯规。”老板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像一把钝刀割开绷紧的皮肉。他浑浊的目光落在林晚身上,没有任何谴责,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罚球。"他顿了顿,枯槁的手指指向那颗静静躺在球台中央、如同黑洞般吞噬光线的黑八球,“你打……那颗黑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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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的呼吸瞬间停滞。她看着那颗黑色的八号球,它静静地躺在墨绿色的台桌上,在昏黄的灯光下,表面那些细微的划痕仿佛活了过来,隐隐浮现出极其暗淡扭曲的暗红色纹路,如同血管在皮下搏动。一股更加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她僵硬地、如同提线木偶般走上前。球杆沉重得像灌了铅。她俯下身,视线在黑色球体、袋口和那颗代表着自己命运的白球之间艰难地移动。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退远了,只剩下那颗黑色的八号球,像一个等待吞噬一切的微型黑洞,散着令人心悸的引力。
白球被击出,划过一道短促而笔直的线。
“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忽略的碰撞声。
黑八球被白球轻轻一碰,开始滚动。它的滚动异常平稳,没有一丝多余的晃动,沿着一条完美的直线,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宿命般的、不容抗拒的轨迹,滚向底袋。
咕噜咕噜
那滚动的声音在死寂的球厅里被无限放大,像一颗冰冷的心脏在跳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那颗黑色的球体,仿佛那是整个世界唯一的焦点。
咚
一声沉闷而空洞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