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好笑,榆桥是她的故乡,然而,馀尔安在榆桥市却没有一个落脚之地。
车祸之後,为了保住她的右手不让她截肢,馀宏茂变卖了榆桥市的全部房産。
那些承载了馀鲤少女时期全部成长和记忆的幸福空间,就转眼间化为乌有。
最後,只空荡荡的变作馀尔安装饰品一般的右手。
每年从墓园回来,馀尔安总是会失眠。
酒店在榆桥的郊区,推开窗往外看,夜色还是黑沉沉的,但是闪闪发光的星星却缀满了天空。
成为馀尔安之後,她已经鲜少回想起作为馀鲤时发生的一切了。
但或许是因为前不久和荆砚重逢了,也或许是入职後和荆砚难免总要打上交道,馀尔安想起了自己还是馀鲤的时候,和荆砚的最後一次见面。
馀鲤最喜欢榆桥市的盛夏,烈阳会穿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燥热的风一吹,整座城市都变得明亮起来。
她借口去找同学玩,一溜烟跑出了家门。
窗边的风铃叮叮当当响起来,馀宏茂洪亮的声音从身後传过来:“早点回来吃饭!”
“好嘞!”馀鲤往前跑得飞快,朝身後遥遥挥了挥,双肩背包随着她的步伐荡出青春的影子。
风景宛如胶片一般,飞速在馀鲤的视野内後退,热浪夹着习习凉风扑面而来。
馀宏茂和薛灵双向来宠她,她在哪上学,他们就跟着就把家搬到学校附近。高中更是如此,新家就坐落在高中附近一公里左右的高档小区。
几分钟後,馀尔安停住脚步,站在了高中附近的小饭馆门口。
她朝里头悄悄瞥了眼,眼下是暑假,饭馆里没有客人,只有後厨传来微弱的水流声。
阳光斜斜的照在地板上,将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远远望过去,像是一把金黄色却孤单寂寥的弓。
馀鲤在门口停了会,用手扇了扇被阳光晒得通红的脸颊,才小心翼翼提起裙摆,蹑手蹑脚走了进去。
她动作很轻,但後厨的少年格外警觉,还是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
荆砚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T恤,高挑又瘦削,他回过头,有些凌乱的黑发垂落在额前,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清俊脸庞。
瞧见是她後,荆砚正在洗碗的动作刹那停住。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滴,擡手将水关掉,已经生锈的水龙头发出咯吱咯吱的鸣叫声,尖锐又刺耳。
“他们又打你了?!”
馀尔安一眼就看到了荆砚嘴角的血迹,血液已经凝固干涸,变成了暗红色,竟成了荆砚消瘦脸庞上唯一的血色。
馀鲤眉心紧蹙,低头在包里飞速翻找药膏。
荆砚是槐夏市人,她隐约听起大人悄悄议论,据说是为了躲债,荆砚才跟着家人才跟着辗转到了榆桥市,寄居在榆桥的亲戚家中。
荆砚甚至连学都没办法上,只能日复一日的做洗碗这样的零工帮忙还债。
但很显然,追债的人将他们的行踪掌握的一清二楚。
在馀尔安的记忆里,每回见到荆砚,他身上总是带着大大小小的伤疤,脸色苍白衣着破旧。
久而久之,馀鲤就习惯性在包里放几管止血止痛的药膏。
馀鲤挤进後厨,空间狭小到容纳两个年轻的少年少女都艰难,空气变得越发稀薄。
她觉得脸颊又开始滚烫起来。
荆砚不动声色往後退了退,直到退无可退,一堵墙壁挡住他的後背。
“你这里,”馀鲤仰起头,擡手很小心地碰了碰他嘴角的血块,问靠在墙上的少年,“还痛吗?”
即使时隔多年,往事都被涂上昏黄的滤镜,馀尔安也还记得荆砚那个瞬间的反应。
愣怔了一秒後,荆砚原本低垂着的头迅速擡高。
他原本就生的高,如果要刻意同她保持距离,根本不是什麽难事。
“别碰。”他的声音紧绷绷的。
“哦。”馀鲤抿了抿唇,低落地应了一声,原先举高的右手不甘心的垂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