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虽为安慰,可小小年纪的他听在耳朵里,听出个“该死”的意思,自打那以后,瞧见道长便捏着鼻子绕道走。
若除夕那日裴府之人有丁点怜悯之心,及时出手相救,他娘也不会死。
命数天定吗?呵呵。
听那劳什子经听得现在还耳朵嗡嗡作响,裴峥远远瞧见那道长,脚尖一转往一侧岔路小道走去。
“小施主。”身后道长突然开口唤道。
四下无人,除了埋在地里的死人只有裴峥一个活人,道长唤的人只能是他,出于礼节,裴峥转身回眸,目光落在那道长身上。
那道长看不出年纪,约莫有七八十岁,身着素色道衣,瞧着很精瘦,宽大的道袍松宽地罩在身上,行走间随风飘逸,白如雪,面色慈悲安详,迎面徐徐走来时若仙风道骨的出尘仙人。
“小施主可是宁信侯府之人?”老道长问了一句无用之言。
皇陵除了守陵太监,今日大张旗鼓前来祭拜的也只有宁信侯府中人了。
裴峥颔回道:“是,道长有何事?”
那道长上下打量一番裴峥,随后捋了把胡须,慢条斯理道:“小施主,你要走的路不通,那条道通往死门。”
裴峥微微皱眉,这里是皇陵,可不到处都是死门,打什么禅机。
他扯了扯嘴角,没好气道:“道长,这里是墓地,怎会有生门?”
道长意味深长看他一眼:“生死流转轮回,置之死地而后生,死门变生门。”
裴峥望向远山,冷笑一声:“道长怕不是念经念糊涂了吧。”
道长似没察觉这位年轻人面色不虞,慈悲一笑,说道:“小施主瞧着脸色不大好,可是近来噩梦缠身?”
裴峥没兴趣与人探讨这些空寂之言,本欲见过礼就往那深幽之处走去,闻言便是一顿。
一回眸正对上道长清澈澄明的眼眸,这位老道长虽年逾古稀,却目光如炬,眼睛亮得惊心动魄,似能洞察人心。
裴峥停下步子,顿了片刻,面无表情道:“道长想说什么?可是要断言在下被鬼邪侵身作祟?”
道长笑了起来:“善恶自在人心,世间哪有邪祟之说,万般妄念从心来,执念罢了。”
道长说罢笑着扬长而去。
裴峥原地出神片刻,望着道长的背影突然开口道:“道长方才说生死流转轮回,那么,敢问道长当真可信因果定数、前世今生?”
他声音不高,那道长却听见了。
道长步伐没停,凡脱尘的身影渐渐远去,浑厚清亮的声音顺风而来,声声入耳:“小施主,信则有,不信则无。”
不知何时齐明出现,晦气地“啧”了一声,说:“公子,你与那牛鼻子老道有什么好说的,神神叨叨,什么无什么有的,一派胡言。”
裴峥没了散步的兴致,折身而返。
走了一段路,他微微一嗤,浮生如一叶,人死如灯灭,哪来的前世今生。
齐明倒着走,不以为意对裴峥说道:“噩梦谁不做,第一年跟随你入伍,战场上看见满天横飞的胳膊腿,我还梦见阎王要收我,拿着索魂勾死命追,梦中逃了一晚上,第二天站岗都累得能睡着。”
裴峥捏捏鼻子,不可置否,可心里到底升起一股怪异,也不知是不是被那老道长带沟里去了。
他近日又陆续梦到一些画面,接着上次燕王造反的梦境,梦到庆隆帝退位燕王登基,他率一众亲兵起兵勤王,杀入王座之下重了埋伏,万箭穿心而死。
梦醒惊出一身大汗,中箭的疼痛未消,血流殆尽的冰凉之感犹如数九寒天赤膊躺在雪地里。
呵,梦境连续,都可以出话本于茶馆说书了。
若非他不信鬼神,还真要信奉荒诞轮回之说。
回到祭祀现场,裴峥自是少不了挨一顿责骂,他把宁信侯的责骂当耳旁风,不疼不痒,宁信侯不嫌喉咙干大可随意骂。
骂过之后,裴良玉一蹙眉头:“听闻你在都卫司呼风唤雨,好不威风。”
裴峥面无表情回道:“为皇上办差,听命行事罢了,小小都事哪敢造次。”
“哼!”裴良玉看他一眼,“都卫司有个叫李凡的小旗,听闻被你要走了?”
“前几日刚与上峰打了招呼,人还没调到我手下。”裴峥抬眼与裴良玉对视,“侯爷怎么知晓此事?”
裴良玉始终未能从裴峥口出听到一声“父亲”,眉眼一横正要火,想到此处乃皇陵犯了忌讳,硬生生把火气咽了下去。
“此人你不能要走!”
“城门值守能有什么前途,我见此人心性沉稳,想用他做为亲信,有何不可?”
说罢,裴峥仔细观察裴良玉的表情,缓声道:“听闻此人出自宁信侯府,我更该照拂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