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穿过苏州河,又穿过长江。窗外的水田丶高压电塔丶油菜花田像幻灯片一样切换。
许黎打开外婆的旧箱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
一本1979年版《中国地图册》,黑龙江那一页折了角;一张黑白照片:年轻的外婆站在索菲亚教堂台阶上,手里同样拎着这只箱子;一只牛皮纸信封,封口写着“给我未来的小黎”。
信封里是200元旧版人民币和一张车票残片:【1979。12。31上海→哈尔滨硬座31。5元】许黎把残片和昨晚那张硬卡车票并排放在小桌板,新旧两张纸片跨越45年,像两条平行线在此刻交汇。
广播响起:“列车前方到站——南京南。”
车厢里一阵骚动,刚考完的学生们开始拍照发朋友圈。
第一张图是出发前的地铁站台;第二张是外婆的旧车票;第三张是许黎侧脸倒映在车窗上的剪影,阳光把她的睫毛镀成金色。
午餐时间。
推着小车的乘务员经过:“盒饭丶盖浇饭丶烤鸡腿——”
谭雨泽买了两份盒饭,一份红烧狮子头,一份宫保鸡丁。
许黎把外婆的200元旧钞递过去:“能用吗?”
乘务员笑着摇头:“收藏吧,小妹妹。”
旧钞被重新夹回地图册,像一枚不会被花掉的护身符。
列车进入山东境内,窗外的雪线开始明显。
许黎戴上耳机,听的是《漫长的季节》片尾曲《再回首》。
谭雨泽没戴耳机,他把额头抵在车窗上,看远处村庄屋顶的残雪。
耳机里,歌词唱到“再回首,背影已远走”,许黎忽然伸手,摘掉他左耳的耳机,塞进自己右耳。
两人共用一副耳机,像共用一条秘密的河。
广播再次响起:“列车前方到站——天津西。”
“还有四个小时。”他伸了个懒腰,关节咔啦一声。
许黎从背包里拿出两张A4纸,是昨晚打印的“哈尔滨48小时行程表”:14:30抵达→16:00入住中央大街民宿18:00马叠尔冰棍+华梅西餐厅19:30松花江铁路桥看日落21:00老会堂音乐厅听《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谭雨泽在“入住”那栏旁边画了个小勾:“民宿我订的,老板说可以延迟到下午四点入住。”
许黎在“看日落”那栏画了个问号:“六月哈尔滨日落,来得及吗?”
“来得及。”谭雨泽说,“赶不上日落就赶日出。”
列车穿过最後一座跨江大桥,江北平原的雪忽然厚了起来,像有人把云层撕碎撒在地上。
许黎打开窗缝,冷风灌进来,带着松木和煤烟的味道。
“是东北的味道。”她喃喃。广播温柔地报出终点站:“列车前方到站——哈尔滨。”
他侧头看许黎,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红了眼眶,
门打开,人潮涌出。
站台上,电子屏滚动着红色欢迎词:
【哈尔滨西站欢迎您!室外温度19℃,微风】
谭雨泽把外婆的旧箱子提在手里,箱子滚轮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像1979年的回声。
许黎把渔夫帽摘下,第一次让北方的风吹乱她的刘海。
出站口,有出租车司机举着牌子:“索菲亚教堂50块一口价!”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摇头。他们走到公交站,12路刚好进站。投币箱“哐当”一声,两枚硬币落进去,像给这座城市交的见面礼。
12路公交穿过霁虹桥,桥下是缓缓流淌的松花江。夕阳把江面镀成橘红色,碎冰顺着水流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许黎把车窗完全推开,冷风灌进车厢,她大声喊:
“谭雨泽,你听——松花江在说话!”谭雨泽没听清,但他看见她的眼睛里有整条江在闪烁。公交停在“兆麟街”站。
两人下车,擡头就看见索菲亚教堂的洋葱头穹顶,夕阳刚好落在十字架顶端,像给它镀了一层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