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倾西北,地陷东南。昔日梵音浩荡、佛光普照的灵山圣境,如今只剩下触目惊心的狼藉。琉璃铺就的宝阶被染成暗红,袅袅檀香早已被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吞噬。须弥山巅,那座象征西方极乐、万佛朝宗的大雷音寺,其宏伟的金顶竟被硬生生削去半边!断裂的巨柱如神魔折断的骸骨,狰狞地刺向晦暗不明的天空。残存的佛光像是风中残烛,在坍塌的殿宇废墟间痛苦地明灭挣扎,每一次黯淡下去,都带走一丝西方教最后的气运。整个灵山,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洪荒巨手狠狠揉捏过,从内到外,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与破败。
万佛殿前,一片愁云惨雾。三千个身影,宛如狂风骤雨摧残后零落遍地的莲瓣,黑压压地跪倒在冰冷破碎的琉璃地面上。他们身上残破的僧袍还沾染着象征慈悲的金色佛光,可那光芒已失了根基,虚浮如泡影。那一张张曾经宝相庄严、或澄澈或坚毅的面孔,此刻只剩下茫然的灰败。空洞的眼神深处,是信仰基石被连根拔起后留下的巨大深渊,是万年痴妄一朝被无情戳破后的灵魂废墟。不知是谁喉间挤出第一声压抑到极点的呜咽,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在这片死寂中激起滔天悲浪。三千个曾经口诵“阿弥陀佛”、自觉脱生死的佛陀、菩萨、罗汉,此刻齐齐佝偻了脊梁,头颅死死抵着冰冷的地面,哭声由压抑的呜咽汇成撕心裂肺的海啸,在残破的灵山废墟间回荡。
“想我截教万仙来朝……万仙阵中碧血染青天……!”“师尊!弟子有眼无珠,认贼作父啊!”“准提!接引!尔等伪圣……安敢如此欺心!”
那哭声里,熔炼着被强行抹去本我真灵的滔天恨意,沉积着被愚弄、被扭曲、被驱使如泥偶的万年悲愤,更翻滚着对金鳌碧游宫、对那一道凛冽青色剑芒的无尽追忆与悔愧。这股苍凉悲怆的洪流,裹挟着截教弟子迟来了无尽岁月的泣血心声,穿透了破碎的灵山界壁,无视了重重时空的阻隔,以一种源自魂魄最深处、最本源的悸动与呼唤,直冲东方!
就在灵山悲声撼动天地之时,东海深处,波涛汹涌。金鳌岛如同一柄亘古存在的青色巨剑,斩开无量海水,稳稳镇住这方仙家道场。岛上奇峰罗列,烟霞缭绕,无数珍禽异兽徜徉其间,浓郁的先天灵气几乎凝成实质,化作丝丝缕缕的青色灵雨飘洒。碧游宫矗立于金鳌岛中央最高峰,宫阙万间,琼楼玉宇隐于缥缈云气之中,檐角飞翘,直欲刺破青冥。宫门前,那两根支撑天穹般的巨大盘龙柱上,古老的符文流转不息,散出万法不侵的威严道韵。此地乃是截教祖庭,上清通天教主立下“有教无类”宏愿、万仙来朝的圣地。
宫阙深处,一方清净道台上。身着朴素青色道袍的通天教主正闭目神游,参悟大道玄机。他身形挺拔如孤峰,面容清癯,眉宇间天然一股截断万古的锐气。蓦地,他那古井无波的道心猛烈一震,如同被亿万根无形的针狠狠刺入!一股源自血脉灵魂深处的悸动,带着足以焚灭星海的悲怆与呼喊,跨越无尽时空滚滚而来!
“噗!”通天教主猛地睁开双眼,两道混沌初开般的神光骤然射出,将眼前稳固的空间都灼烧得微微扭曲。一丝触目惊心的鲜红,赫然自他嘴角溢出,点点滴滴,落在青玉道台之上,绽开凄冷的红梅。那不是肉身的伤,而是道心被那万仙同悲的嘶鸣狠狠撕裂!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攫住了他,万仙阵破时截教弟子纷纷上榜或被掳掠的惨烈景象,西方教那两张看似悲悯实则贪婪虚伪的面孔……无数片段化作炽热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元神深处。
“弟子……”通天教主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万载冰川崩裂的轰鸣,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宫阙,遥遥望向那遥远的西方,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痛苦、暴怒、追悔、以及一丝绝境中迸出的决绝疯狂,如同混沌风暴般交织沸腾,“吾……来了!”
圣人一念,天地同感。通天教主甚至未曾起身,其身影已在碧游宫中如泡影般淡去。下一瞬,灵山那残破的虚空如同脆弱的琉璃镜面,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宏大清光硬生生撞开!青色道袍猎猎作响,通天教主的身影带着镇压万古青天的森然剑意,一步踏出!他无视了空间的阻隔,一步便跨越了无尽星海,降临在灵山惨烈的废墟之上,脚下破碎的琉璃佛土无声地湮灭成尘。
通天教主的目光,如两道贯穿洪荒的太初神电,瞬间扫过眼前的一切。那坍塌的雷音寺,那弥漫未散的血腥,那跪倒一地、泣血悲鸣的昔日弟子身影……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淬毒的利刃,反复切割着他的道心。他的视线骤然定格在场中那两道身影之上。
东皇太一负手而立,玄色帝袍在灵山破碎罡风中纹丝不动,如同万劫不灭的太古星辰。他周身弥漫着一种至尊至贵、俯瞰诸天万界的皇道气韵,仿佛天地宇宙以其为轴心运转。那口镇压鸿蒙、令诸天神圣闻之色变的混沌钟虚影,在其身后若隐若现,每一次微不可察的波动,都让周遭的时空法则出不堪重负的低鸣。他仅仅是站在那里,便是洪荒天地的绝对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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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东皇太一身侧,鲲鹏妖师的身影则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恐怖气象。他身着墨色羽衣,身形隐现不定,时而凝实如背负青天的巨鲲,时而虚幻如垂天之云的无边鹏影。一股源自宇宙洪荒之初、冰冷枯寂、吞噬万物的北冥寒意以其为核心疯狂弥漫,那是足以冻结时光、湮灭星河的绝对零度!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失魂落魄的截教弟子,如同俯视着挣扎于冰洋深处的蜉蝣,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漠视生死的幽邃。
通天教主的现身,如同投入平静岩浆湖的万仞玄冰。一股无远弗届、截断万古的恢弘剑意以其为中心轰然爆!灵山废墟上弥漫的佛光残影、未散的血腥气、乃至崩坏的空间碎片,刹那间被这纯粹到极致的上清剑气绞得粉碎,涤荡一清!这片天地,仿佛只剩下那一道青色的孤绝身影,以及他身后隐约浮现、震动诸天的四柄杀剑虚影!
“东皇陛下。”通天教主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如同九天罡风刮过寒铁,冰冷刺骨,带着一股强行压抑的滔天暗流。他对着东皇太一稽,动作一丝不苟,符合圣人礼数,然而那稽时骤然绷紧的肩膀线条,和周身几乎要撕裂寰宇的澎湃剑气,无不昭示着其内心如即将喷的混沌火山。“鲲鹏道友。”目光转向鲲鹏,那份冰冷更是凝成了实质,空气在他视线所及之处出细微的冰晶冻结声。
东皇太一微微颔,混沌钟虚影轻轻一荡,一股无形却足以撑开混沌的宏大气息弥漫开来,巧妙地抚平了通天教主剑意带来的极致锋锐感,让这濒临崩碎的空间稍稍稳固:“通天道友,别来无恙。”他声音平和,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通天教主的目光,终于沉重地、缓缓地落在了那三千个兀自叩拜不止、悲泣如血的身影上。龟灵圣母,昔日截教随侍七仙之一,万载清修,灵龟化形,道心何其坚固澄澈?此刻她匍匐在地,双手死死插入破碎的琉璃地面,指甲尽数翻裂,殷红的血混合着残存的佛门金光,在身下晕开一小片触目惊心的红金泥泞。她仰起布满泪痕与血污的脸,望向通天,那双曾经慧光流转的眼眸,此刻只剩下被彻底撕裂后的空洞与绝望。
“师…师尊…”她喉头滚动,破碎的音节艰难地挤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泊里捞出来,“弟子…脏了…道心蒙尘…万死…万死难赎啊!”语未毕,又是一口心血喷出,溅在通天教主青色的道袍下摆,那刺目的红,灼痛了圣人的眼。
乌云仙、虬仙、灵牙仙…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映入通天眼中。他们曾经意气风,或驱使雷霆,或纵横江海,或洞彻幽冥,皆是截教精英,万仙阵中洒过热血的豪杰。如今,一个个如同被抽掉了脊梁,被碾碎了神魂,只剩下一具具被“阿弥陀佛”蛀空了万年的悲泣躯壳。那份深入骨髓的绝望和自我厌弃,比任何诅咒都要恶毒,清晰地弥漫在空气中。
圣人之心,亦非铁石。通天教主挺拔如孤峰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他缓缓闭上双眼,似乎不忍再看这锥心刺骨的一幕。再睁开时,那双曾洞穿混沌、令诸神辟易的眸子深处,竟也泛起了一层氤氲的水光。没有滔天的怒喝,没有无边的法力波动,只有一滴沉重如洪荒星辰的泪珠,悄然滑过他清癯刚毅的脸颊,无声地坠落尘埃。那泪珠落地,竟蕴着圣人无边伤痛与悔恨的道韵,将一小片染血的琉璃佛土,瞬间化回了最初的混沌土粒,继而湮灭无踪。
这一刻,灵山的风似乎也停滞了。只有那三千弟子的悲泣呜咽,如同最哀伤的挽歌,在废墟间反复回荡,撞击着三位圣人的耳膜,也叩击着这方天地的哀弦。
“痴儿……”通天教主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沙哑,像是被粗粝的砂石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万钧之力,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截教弟子的灵魂深处,如同寒夜里骤然点燃的篝火,驱散着那彻骨的冰冷迷茫,“非尔等道心不坚,实乃西方伪圣,以因果孽力为枷锁,以虚妄佛光为迷障,行窃魂夺魄之实!彼等所为,悖逆天道,亵渎圣道,罪无可赦!”
他的话语蕴含着圣人混元无极的法力,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所有弟子浑噩的道心之上。那禁锢万年的奴印枷锁,被师尊这饱含痛惜与正名的法音,狠狠撼动!迷茫痛苦的眼神中,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清明之火,在绝望的灰烬里艰难地挣扎着点燃!
通天深吸一口气,那磅礴的上清仙光因心绪激荡而愈澎湃汹涌,他强压下胸中翻腾如沸的悲怒岩浆,目光如淬火的寒铁,扫过每一个弟子,最终定格在神色各异、气势渊渟岳峙的东皇太一和鲲鹏身上。
“贫道,通天。”他再次开口,这一次,声音斩断了所有悲情,只剩下纯粹的、属于截教教主的决断与威严,隐隐含着不容置疑的浩瀚圣威,“以截教教主之名,敕令尔等——”声音陡然拔高,震动破碎的灵山界壁隆隆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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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日起,尔等重归截教门墙!然西方界壁,因圣陨而摇摇欲坠,已成洪荒屏障之最大破口!此乃关乎洪荒存续之责,重于泰山!吾命尔等,暂留灵山!听命于鲲鹏圣人法旨!固守西方界壁,护佑洪荒平安!待此天地劫波散尽,便是尔等重归金鳌碧游宫之时!”
“此令,法旨如山!不得有违!”
“轰隆!”
通天教主话音落下的刹那,一股磅礴浩瀚、蕴含着无上截教法统源流的宏大气息,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缕曙光,轰然降临!这气息恢弘正大,带着金鳌岛碧游宫万载不散的道韵,带着上清仙法独有的斩破一切虚妄的凛冽锋锐,更带着圣人亲口敕封、重塑道基的无上权柄!这气息无视距离,无视阻碍,精准地笼罩在下方三千截教弟子的身躯之上。
“啊——!”
三千声或痛苦、或解脱、或狂喜的长啸几乎同时响起!只见跪伏在地的弟子们,周身猛地爆出璀璨的清光!那光芒不再是西方佛门虚幻的金色,而是属于截教上清仙法的纯澈青色!光芒之中,他们身上那象征佛门果位的袈裟、璎珞、金环等物,如同遭遇烈阳的残雪,寸寸崩解、消融!
龟灵圣母身上残破的僧袍彻底化为飞灰,青光流转间,一袭华美深邃、绣着古老灵龟负图道纹的墨绿色截教仙裳浮现,覆盖其身。她额间那枚象征着菩萨果位的金点“卍”字符,出一声凄厉的哀鸣,如同被无形的利剑贯穿,瞬间布满裂纹,最终“噗”地一声彻底湮灭!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属于先天灵龟的磅礴水泽清气,带着历经劫波后的沉凝悲怆,冲天而起!
乌云仙头顶象征罗汉果位的戒疤迅褪去,周身雷光隐隐,带着洪荒时代先天雷云的精纯气息;虬仙颈项间禁锢其本相的法箍寸寸断裂,一声穿金裂石的狮吼震彻云霄;灵牙仙口中出悠长古拙的象鸣……每一个弟子身上,那压抑、扭曲、被强行披上的佛门外壳都在崩溃剥离!
污秽尽去,本真归位!虽形容依旧枯槁,神魂依旧带着万载沉沦的伤痕,但那份源自截教根本、属于洪荒练气士的沛然清气与不屈风骨,已如被春雨唤醒的种子,在每一个弟子的体内疯狂滋长、复苏!
“弟子……遵教主法旨!”“谢师尊再造之恩!”“定当死守西方,不负师门!”
悲泣之声尚未止歇,但那声音里蕴含的,不再是绝望的哀鸣,而是劫后余生、重获道统的激动狂澜,是甘愿为师尊、为洪荒粉身碎骨的滔天战意!三千道重新燃起的青色目光,饱含着无穷的孺慕、无尽的愧疚与不渝的忠诚,齐齐聚焦于那道青色的、挺拔如不朽神山的背影之上!
通天教主感受到身后冲天而起的、熟悉而又带着涅盘气息的上清仙光洪流,感受到那三千份重新凝聚、誓死追随的赤诚道心,他紧抿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松动了一丝。那是一种混杂着无尽心痛与巨大欣慰的复杂情绪。然而,他并未回。他的目光,依旧沉凝如万载玄冰,越过东皇太一,牢牢锁定了气息幽深枯寂的妖师鲲鹏。
鲲鹏漠然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波动,如同北冥死寂冰洋深处泛起的一丝涟漪。他并未因截教弟子重铸道基而流露丝毫喜怒,只是微微颔,那动作僵硬而冰冷,仿佛仅仅是确认收到了一个物件。“圣人敕令,吾已知晓。”他的声音如同万古寒风刮过冰棱,“西方界壁,不容有失。此间生灵,吾自会约束。”
“如此,便有劳妖师了。”通天教主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他再次转向东皇太一,袍袖一拂,稽为礼:“今日因果,贫道与截教,承情了。”言辞简洁,却重逾千钧。这份“承情”,包含了鲲鹏出手破除佛门迷惑、释放其弟子元灵本真的因果,更包含了东皇对鲲鹏坐镇西方、统御其弟子这一事实的默认。圣人之诺,牵连天道,绝非虚言。
东皇太一脸上依旧带着掌控一切的淡然笑意,混沌钟虚影流转,隐隐出悠远浑厚的钟鸣:“分内之事。天道运转,劫数轮转,妖族存续亦系于此间安稳。通天道友,你我目标,此刻并无二致。”他话语平和,却清晰地划定了界限——合作仅限于此劫此地的“安稳”。
一切似乎尘埃落定。弥漫着悲恸与新生的灵山废墟上空,气氛却显得愈凝滞沉重。三位圣人之间弥漫着无形的力场,那并非剑拔弩张的对峙,更像是在各自道途与立场之间筑起的无形高墙,沉默而坚固。
通天教主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三千位虽已重拾道心、却依旧与妖师鲲鹏冰冷气息格格不入的弟子,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与隐忧。他不再多言,青色道袍无风自动,身影开始变得虚幻,准备就此离去,返回那东海金鳌岛,舔舐伤口,静观这席卷洪荒的劫波如何演变。
恰在此时!
“嗡——咔嚓!!!”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西方天际炸开!那声音仿佛源自宇宙洪荒的尽头,又像是洪荒世界本身骨架不堪重负出的呻吟!紧接着,一道狰狞无比、横贯了整片西方天穹的巨大虚空裂缝,在灵山西侧极远之地猛然撕裂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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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裂缝边缘并非寻常的空间破碎那般规则,而是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如同腐败血肉撕裂般的暗红色泽!无数扭曲蠕动的混沌气流从中疯狂喷涌而出,所过之处,空间法则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片片崩解、湮灭!
更可怕的是,在那裂缝深处,无数双充斥着最原始混乱、贪婪与毁灭欲望的浑浊眼睛骤然睁开!密密麻麻,如同布满深渊的恶心脓包!伴随着刺破耳膜的、绝非洪荒任何生灵所能出的尖利嘶嚎,一道道形态各异、却同样散着恐怖混沌气息的邪魔巨影,从那裂缝中争先恐后地探出庞大的、扭曲的肢体!它们贪婪地吸取着裂缝外洪荒世界的纯净灵气,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恶鬼,出满足又饥渴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