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周正杰的信带着檀香气:“京中贵女争用‘沉鱼落雁’,附银票百两为路资。”
启程赴考那日,苏宁在行李中塞满特制的蜡烛……
用鲸油混合松脂,可燃六个时辰不灭。
路过郡王府时,他看见各地举子的车马扬起漫天尘土,其中有架马车镶着严府徽记。
……
嘉靖四十一年八月初九,寅时三刻,济南贡院。
贡院门前,人潮如沸。
三万六千斤重的“龙门”在晨雾中轰然开启,千百盏灯笼汇成星河,照着各地秀才们青白色的脸。
苏宁排在“地”字队,听见前面搜检官撕开书篓的刺啦声,有人将经文抄在内衬上,当即被革去功名。
轮到苏宁时,搜检官突然拦住苏宁:“这蜡烛为何格外沉重?”
“掺了珍珠粉,明目醒神。”苏宁坦然应答,暗中递过二两碎银。
果然搜检官摸到银子便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接下来也就没有再对苏宁有任何的刁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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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检官又是捏着他特制的“双毫笔”端详良久,终于摆手放行。
穿过第二道“内龙门”时,他听见身后哭喊:“我十年寒窗啊……”
当他终于走进“玄”字十二号舍,现号舍宽仅三尺,墙面有新糊的桑皮纸。
展开考篮,除了文房四宝,还有周氏塞的胶东饴糖,以及他自己准备的参片。
梆声响起前,苏宁望向对面号舍。
看见那个在摹考时晕倒的老秀才正颤抖着磨墨,额汗滴在《程墨前选》上,洇湿了“忠君爱国”四字。
所以说,考试就是考心态,很多人屡试不中都是必然的。
在这个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小小隔间里,苏宁缓缓铺开试卷。
想起离乡时母亲缝在衣襟的桃符,想起父亲说的“但求无愧”,知道自己走上了一个没有退路的独木桥。
……
苏宁刚摆好砚台,就听云板三响,题牌高悬:
《管子·牧民》曰:仓廪实而知礼节《孟子·梁惠王》云: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二者孰是?
满场响起倒抽冷气声。
此题不仅要辨析管仲的功利主义与孟子的心性论,更要紧扣嘉靖朝“民贫士困”的现实。
隔壁舍传来啜泣,前排老秀才颤抖着研墨,墨汁溅了满脸。
苏宁闭目凝神,接着猛然睁眼。
提笔蘸墨,破题如刀:“管仲富国而孔孟富民,其道殊途而同归。今观齐鲁之野,桑田尽归势豪,寒士无恒产而空谈恒心,岂非缘木求鱼?”
苏宁将数学思维化入经义,以“市舶司岁入”对比“太仓库亏空”,用《山东通志》田亩数据佐证土地兼并。
当旁人还在堆砌“仁义道德”时,苏宁已在草稿上演算:若将浙江三成桑田改由官营,岁入可增几何。
第二场考经义时,题目是《论语》“足食足兵”章。
突然雷雨倾盆,雨水顺着棚顶漏洞淌下,苏宁急忙用身体护住试卷。
水珠还是在“民信之矣”四字上晕开墨团。
巡场御史恰好走到舍前,见状蹙眉。
苏宁不慌不忙,在旁批注:“水渍如民瘼,虽污卷面而不掩其诚。”
随即另起炉灶,将《孙子兵法》与《盐铁论》贯通论述,倒比原文更见格局。
最后一场策问题目赫然是:《问东南倭患与西北边饷》
苏宁想起戚继光军报中倭寇抢夺生丝的记载,更想起高拱在府学讲过的“九边粮饷案”。
于是他大胆提出“以商养战”:“臣观江浙海商,岁输倭国生丝百万斤。
若设市舶司统购统销,取其利以造战船,则倭患可转为财源……”
写到激昂处,他引用亲身经历的“改稻为桑”数据,指出“桑田尽归势豪”才是倭患根源。
最后笔锋一转:“正如西北茶马贸易,若能使边民足食,谁愿冒险通虏?”
第三夜,蜡烛将尽。
对面号舍的老秀才突然晕厥,被胥役抬出时怀里的干粮滚落在地,竟是观音土混着谷糠。
苏宁默默将最后半截蜡烛折成两段,分给相邻号舍的考生。
火光摇曳中,他看见那考生在试卷上写下“清丈田亩”四字,笔迹与自己同样坚定。
这个年代本来就不缺少坚定者,只可惜大明的体制不允许他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