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卷钟响时,晨曦刺破云层。
苏宁走出号舍,听见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更多人沉默如铁。
他回头望去,“至公堂”金匾在朝阳下淌着血色的光。
……
乡试结束后的济南城,仿佛一锅将沸未沸的热水。
贡院街的茶馆里,秀才们守着凉透的茶汤,目光黏在每一个过往的衙役身上。
苏宁住在芙蓉街的及第客栈,每日仍保持着晨读的习惯,只是手中的《孟子》总被邻舍反复念叨的“该放榜了”打断。
这天清晨忽降寒霜,及第客栈的老仆边扫阶前雪屑边嘀咕:“瑞雪兆丰年,好兆头啊……”
话音未落,街面传来马蹄声,三个骑尉举着黄旗驰过:“巳时放榜……”
贡院照壁前早已人山人海。
当礼房书吏捧着朱漆木盘出来时,人群如潮水般涌去。
有个白老秀才被挤掉了头巾,兀自踮脚嘶喊:“让老朽看看!嘉靖二十三年至今……”
“第五名!青州府张汝明!”唱名声瞬间被欢呼淹没。
苏宁静静站在石狮旁,听见身旁两个南方口音的举子嘀咕:“听说今科解元是莱州府的?”
“莫非是那个作《漕运新策》的……”
突然满场寂静。
但见提学御史亲自展开金榜,清朗的声音穿透寒风:“嘉靖四十一年山东乡试第一名——莱州府学生员,苏宁,苏安邦!”
喝彩声中,苏宁被人群推搡着向前。
提学御史将大红喜报递来时,特意多看了他一眼:“少年英才,策论尤佳。”
原来他那篇《何以使百姓足而君用不匮》,因直指“改稻为桑”弊政,被监试官列为疑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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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巡按御史力排众议:“此文数据翔实,若因言废人,岂非辜负陛下求才之心?”
正当众人争睹新科解元风采时,忽闻悲声骤起。
却是那白老秀才瘫坐在地,手中残破的考篮滚出半块硬馍,他已连续赴考十一次。
苏宁俯身扶他,悄悄将锭银子塞进馍袋。
每个人的命运都不一样,自己能做的本来就不多。
……
捷报传回苏家坞时,周氏正在院中翻晒柿饼。
里长带着全族老小涌进来,八抬大轿直接停到院门口。
“给解元老爷道喜!”知县亲自捧来乌纱帽,“按例该立牌坊……”
话未说完,周氏突然晕厥在柿子树下,她想起三年前,儿子还在这树下用树枝练字。
当夜,苏守拙对着祖祠哽咽:“爹,您临终说咱家要出进士,如今……”
供桌上新供着苏宁的考篮,里头除了笔墨,还有周正杰寄来的京城土仪。
喜庆筵席摆到第三日,济南传来密信。
原来严世蕃看到苏宁试卷后,将茶盏摔得粉碎:“竖子安敢非议国策!”
倒是徐阶在阁老值房轻笑:“此子通晓经济,倒可一用。”
这些风波尚未波及胶东湾。
此刻苏宁正在府学接受教谕祝贺,窗外飘着今冬第一场雪。
他想起离乡时母亲缝在棉袍里的桃符,想起考场里那截分给他人的蜡烛,更想起老秀才滚落的观音土。
千军万马过独木,有些人注定会成为尘埃。
……
腊月二十,苏宁启程赴京参加会试。
族人在村口种下八十棵桂树,县尊赠他亲手抄录的《洪武宝训》。
车过青州时,忽见道旁跪着个书生:“学生愿追随解元公入京!”
苏宁认出是邻县寒士,其乡试文章曾与他同被刊入《齐鲁程墨》。
“修为同窗言重了!大家一起上京也能有个伴。”
“多谢解元公。”
风雪漫过长亭,新科解元的青呢轿后,渐渐跟上十余个赴考举子。
他们不知道,京城里已有三双眼睛盯着这支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