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匪目不斜视,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径直走向那张位于帐内最深处丶铺着虎皮的主帅之位,毫不犹豫地拂袖坐下。
“各位不必多礼。”
这个动作,已然宣告了他的身份和不容置疑的主导权。
朝权则安静地侍立在他的座椅侧後方。
他微微擡起眼睑,那双狐狸眼看似低垂,实则锐利而迅速地扫过帐内每一张面孔。
这里有他熟悉的面孔——曾经在京城有过数面之缘,或是在东厂卷宗里留下过记录的;但更多的,是陌生的丶带着风霜与军旅煞气的脸庞。
他默默地将这些面孔丶他们站立的位置丶彼此之间细微的眼神交流,都刻入脑中。
顾文匪同样在快速审视着帐内诸将。他虽为太子,但对这远离权力中心的中都军,了解也并非全然透彻。
他能认出的,也不过是其中一部分高级将领,更多的则是面孔陌生,其立场丶背景,皆是未知。
帐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等待着这位刚刚经历刺杀丶突然驾临的太子殿下,会说出怎样的第一句话。
顾文匪没有让他们久等。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按在冰冷的虎皮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力和不容反驳的威势,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军情紧急,废话孤便不多说了。”
“二皇子顾文耀,倒行逆施,举兵谋逆,围困京师,胁迫天子。父皇密旨在此,命孤持虎符,统帅中都军十万,即刻入京勤王,拨乱反正!”
他顿了顿,不给衆人消化和质疑的时间,直接下达了最终命令:
“传令——全军即刻整装,检查兵甲,备足粮草!”
“一个时辰之後,拔营出发,兵发京城!”
“违令者,以军法论处,斩!”
最後那个“斩”字,顾文匪咬得极重,带着凛冽的杀意和天家威严,当真是有天子之势,当真是有帝王之气。
随後,整个中都军大营瞬间炸开了锅。
号角连营,战鼓雷动,士兵们如蚁群般奔走忙碌,检查兵甲丶装运粮草丶整顿马匹,空气中弥漫着钢铁的冰冷与大战将至的紧张气息。
不多时,营门外传来一阵喧嚣。
赵副将率领的轻骑部队凯旋而归,不仅成功救回了浑身浴血却依旧战意昂扬的闻定州及其麾下家丁,更押解回了数十名在伏击中俘虏的叛军。
闻定州虽身上挂了彩,眼神却亮得惊人,大步走入帅帐向顾文匪复命後,便被催促着下去疗伤。
处理完紧急军务,帅帐内暂时只剩下顾文匪与朝权二人。
摇曳的烛火将顾文匪的身影拉得悠长,投在营帐壁上,如同蛰伏的巨兽。
他沉吟片刻,目光落在始终安静侍立在一旁,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朝权身上。
招了招手,顾文匪姿态随意,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见状,朝权没有丝毫迟疑,步履无声地上前,在距离顾文匪五步之遥处,极其自然地屈膝跪地。
那动作流畅柔媚,仿佛他生来就该是跪着的,那从来都没有挺直过的脊梁,早已在深宫多年的倾轧与折辱中,被一寸寸打磨得习惯了弯曲。
朝权微微垂首,露出线条优美却脆弱的脖颈,声音平稳:“殿下请讲。”
顾文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深邃。
他太清楚这阉人的本事了——那双看似柔媚无骨的手,曾于无声处搅动朝堂风云;那张艳丽绝伦的脸庞下,藏着的是能撬开最坚硬嘴巴的狠戾与机锋。
“朝权,”
顾文匪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帅帐中显得格外清晰,
“孤命你为孤之近侍,暂领随行宦官事宜,你带来的那些人,皆归你辖制。”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再持孤手令,去闻定州处,让他拨一队闻家精锐,护卫你周全。然後你去审那些抓回来的俘虏。撬开他们的嘴,孤要知道,是谁在主使,京城如今是何光景,孤那二弟……究竟布下了多少棋子。”
顾文匪微微俯身,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朝权低垂的眼睫上,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讽刺:“这不正是你最擅长的吗?”
朝权闻言,只是将额头更低的触碰到冰冷的地面,行了一个标准而恭顺的大礼:
“奴婢谨遵殿下旨意。”
帅帐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
顾文匪大马金刀地坐在虎皮椅上,玄色的衣袍更衬得他面容冷峻。
他沉默地看了跪伏在地的朝权片刻,忽然伸出一根手指,用指尖轻轻勾住了朝权微凉的下颌,迫使他擡起头来。
四目相对。
顾文匪的指腹在那光滑细腻的皮肤上缓缓摩挲,动作带着几分狎昵,几分审视,更深的,是一种对绝对掌控权的确认。
他望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狐狸眼里,声音压低,带着一丝蛊惑般的承诺:
“孤知道你的本事,好好为孤办事,孤不会亏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