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顾文匪已经看了千百遍,朝权这张近在迟尺的脸,依旧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丶混合着脆弱与剧毒的艳殊之美,足以让任何人在瞬间失神。
美色诱人,色字头上一把刀。
顾文匪当然也难以免俗,否则早在昨天就把朝权杀了,或者更早一点,早在行宫的时候就把朝权杀了。
朝权在顾文匪的指尖下,缓缓绽开一个笑容。
那笑容极其柔媚,眼尾微微上挑,那颗泪痣在烛光下仿佛活了过来,带着勾魂摄魄的魔力。
他轻声回应,语气温顺得如同最驯服的宠物,又像是阴影里的蛇蝎:
“谢殿下愿意给奴婢一个活命的机会,奴婢感激不尽。”
看着这驯顺的笑容,听着这卑微的话语,顾文匪心中莫名地舒畅了几分。他收回手,靠回椅背,姿态更加放松,语气也带上了几分属于胜利者的宽宏与大度:
“这才对。”
他朗声道,
“孤给你机会,你就好好活着。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无需再提!待孤此番拨乱反正,登上九五之位,自然少不了你的加官进爵,荣华富贵。”
他说得斩钉截铁,意气风发。
至于那所谓的血统丶见不得光的秘密……顾文匪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厉色。
那又如何?只要这世上再无人知晓,只要将所有知情者都送入地狱,那麽,他顾文匪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未来唯一的真龙天子!
谎言说上一千遍,亦可成为真理。而通往权力巅峰的道路,本就由尸骨铺就,再多几具,又何妨?
朝权依旧跪在那里,脸上挂着顺从的笑容,深深叩首:
“奴婢,预祝殿下,早日克定祸乱,荣登大宝。”
烛光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帐壁之上,一个高坐主位,一个匍匐在地,界限分明。
——
营中的备战已接近尾声,空气中弥漫着钢铁摩擦的声响和战马不安的嘶鸣。
顾文匪正在帅帐中与几名核心将领最後确认行军路线,忽然帐帘被猛地掀开,一名身着都尉服饰的将领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声音因极度惊恐而变调:
“啓禀殿下!不丶不好了!那阉人……那阉人他……他杀人了!就在西边的空场上!”
顾文匪心头猛地一沉,他刚刚才将审问俘虏的权力交给朝权,甚至特意让朝权调动了闻家家丁护卫,本意是想借此施恩,一步步撬开朝权的嘴,套出那份关乎自己生死的身世知情者名单。
这才过去不到半个时辰!这就出事了,难道他走了一步错棋?
顾文匪霍然起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厉声道:“说清楚点!带孤去看看!”
在那名惊慌失措的都尉引领下,顾文匪带着一队亲兵快步穿过忙碌的营地,来到营地西侧一片相对空旷的场地。
场地中央,朝权依旧穿着那身刺目的猩红官袍,袍角却已沾染上大片深褐色的丶尚未完全凝固的血迹。
他手中握着一柄仍在滴血的短刃,刀锋在午後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寒光。
他身侧,十馀名闻家家丁手持兵刃,面色冷峻地围成一个半圆,将一群被捆绑得结结实实丶面色惨白的俘虏与外围的官兵隔开。
而真正让气氛剑拔弩张的,是与朝权正面相对的一名中都军将领。
那人身材魁梧,披着千夫长的甲胄,脸色铁青,手握在刀柄上,怒视着朝权,显然刚才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他们之间的空地上,血迹斑斑,一名俘虏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缩呻吟着,大腿处有一个狰狞的伤口,鲜血正汩汩流出,染红了一片地面,但显然并未伤及要害,性命无虞。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感。
顾文匪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心中瞬间明了了几分。
他强压下怒火,先是转向那个吓得魂不附体丶将他引来的都尉,声音冰冷如铁:
“人呢?死的人在哪里?”
那都尉被他看得浑身一颤,噗通跪地,磕磕巴巴地解释:
“殿丶殿下……是丶是末将看错了……刚丶刚才那阉人举刀,眼看就要噼下去……末将以为……”
“胡言乱语,动摇军心!”
顾文匪不等他说完,便厉声打断,“自行去领十军棍!滚!”
那都尉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下去。
处理完这个小插曲,顾文匪这才将目光转向场中的焦点。
他缓步走向朝权,玄色的靴底踏在沾染血迹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所有人在他到来时,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千夫长连忙行礼:“末将参见殿下。”
他在朝权面前站定,无视那名对他行礼的千夫长,目光落在朝权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上,沉声问道:“怎麽回事?”
朝权见顾文匪到来,立即收起短刃,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声音平稳无波:“参见殿下。”
顾文匪目光扫过他官袍上斑驳的血迹,伸手虚扶了一下:“起来。怎麽弄得一身都是血,脏兮兮的。”
他心中已然明了,猜测,定是军中有人不服阉人掌权,故意前来寻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