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等级森严的世道,宦官离开宫墙便如同无根浮萍。
莫说在这军营之中,便是在紫禁城内,阉人也终究是皇家的奴仆,地位卑贱。
如今朝权奉他之命审讯俘虏,触及军中势力,自然会引来强烈的反弹。
朝权顺势起身,他微微垂眸,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奴婢愚钝,不知犯了何错。本是奉殿下严令,拷问俘虏,查明逆党,以儆效尤。却不料这位千夫长大人突然带人前来,不仅强行干扰审讯,更是出言不逊,屡屡辱及奴婢与殿下。”
他刻意在最後停顿了一下,将个人受辱与顾文匪的威严联系在了一起。
那姓李的千夫长闻言勃然大怒,额角青筋暴起,指着朝权喝道:
“你这阉狗休要血口喷人!恶人先告状!分明是你强行带人闯入我区!”
朝权却不急不躁,转向顾文匪,语气依旧平稳:
“殿下明鉴。并非奴婢要寻他,而是这些俘虏……”
他目光扫过地上那些面如死灰的囚犯,
“他们异口同声,哭喊着想见李千夫长,求李大人救他们性命。奴婢只是顺了他们的意,过来一问究竟。”
顾文匪眉梢微挑,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目光锐利地看向朝权:
“哦?这麽快就问出东西来了?”
朝权微微颔首,唇边掠过一丝极淡的丶几乎看不见的笑意,带着一种掌控局面的从容:
“是,殿下。已然问出了。”
闻言,李千夫长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再也顾不得其他,“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朝着顾文匪猛磕头,声音因极度恐惧而颤抖变调:
“太子殿下开恩!太子殿下开恩啊!末将……末将只是一时湖涂,被猪油蒙了心!绝无二心!求殿下明察!”
就在这时,朝权微微侧身,凑近顾文匪耳边,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声音迅速说道:
“此人是李校,乃是二皇子府中一名宠妾的嫡亲兄长。俘虏已招供,伏击之事,他知晓内情,甚至暗中提供了殿下行踪。”
顾文匪眼中寒光一闪,心中杀意已定。
他目光转向朝权,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去,杀了他。”
然而,朝权却并未立刻领命。
他微微蹙眉,声音依旧低柔,却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丶示弱般的抱怨:
“奴婢昨夜承恩跪得久了,膝盖实在疼得厉害,这会儿怕是走不动路了。”
他擡起那双狐狸眼,眸中水光潋艳,竟真显露出几分楚楚可怜的姿态。
顾文匪几乎要气笑了。
都是千年的狐狸,在他面前玩什麽聊斋!他冷哼一声,声音里带着看穿一切的讥讽:“你若不是算准了孤会来给你撑腰,又何必将事情闹得这般大?如今孤来了,你倒跟孤演起这走不动路的戏码了?”
朝权闻言,也不辩解,只是从善如流地丶慢慢地再次跪伏下去,姿态恭顺无比,声音却清晰地说道:
“殿下圣明。奴婢奉的是殿下之命,行的是勤王之事。李校不过一千夫长,竟敢公然抗命,辱及天家,其行径已是欺上犯下,罪同谋逆。”
“奴婢人微言轻,不敢擅专,如何惩处,还请殿下亲自定夺。”
顾文匪看着跪在脚边丶将一身锋芒收敛得干干净净的朝权,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伸手轻轻抚过朝权冰凉光滑的脸颊,动作带着狎昵,眼神却锐利如刀,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好你个朝权,借刀杀人,狐假虎威,真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不过……”
顾文匪话锋一转,语气里竟带上了满意,
“好歹,如今知道借势用力,玩弄心术,总比之前那般,一心寻死觅活要强上许多。”
言罢,顾文匪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封的肃杀。
他不再看那磕头如捣蒜的李校,只是随意地擡了擡手。
卫林纶立刻按刀上前,躬身道:“殿下。”
顾文匪说:“将这位抗命不尊丶勾结逆党的李千夫长,拖下去——斩首示衆。”
他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周围每一个将领和士兵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传令全军,即刻起,再有敢叛乱者,犹如此人!”
“遵命!”
知道这是太子殿下在立威呢,都是给人看的,无非是杀鸡儆猴罢了,卫林纶毫不迟疑。
一挥手,两名亲兵立刻上前,不顾李校的挣扎哭嚎,拖死狗般将他向行刑处拖去。
空地上一片死寂,唯有李校绝望的哀嚎渐行渐远。
太子殿下来这儿不过个把时辰,就杀了一个千夫长。
所有将领都低下了头,心中凛然,再无人敢小觑那一身血污却神色平静的红衣宦官,更对这位杀伐果断的太子殿下,生出森然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