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一声亲人,红军啊,几时里格人马,介支个再回山。”
“送君送到大路旁,君的恩情永不忘。农友乡亲心里亮,隔山隔水永相望。
送君送到大树下,心里几多知心话。出生入死闹革命,枪林弹雨把敌杀。
半间屋前川水流,革命的友谊才开头。哪有利刀能劈水,哪有利剑能崭愁。
送君送到江水边,知心话儿说不完。风里浪里你行船,我持梭镖盼君还。”
她坐在大门里头,对着我家天井里的小竹林,边簸着簸箕边唱:
“正月里闹元宵,金匾绣开了。金匾绣咱毛主席,领导的主意高。二月里刮春风,金匾绣的红。金匾上绣的是毛主席,人民的好总统。”
“一树红花照碧海,一团火焰出水来。珊瑚树红春常在,风里浪里把花开。把花开!”
有一种鸟,我妈妈叫它“棘棘棍子”。每到快晌午的时候,它总会飞来,在我家大锅前头的小椿树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这个时候,妈妈总是会笑着擡起头,看向那棵小椿树,喜笑颜开地冲着那只鸟说:“喜鸟报喜来,俺添人又添财!喜鸟报喜来,俺添人又添财!”
妈妈其实告诉过我们,“棘棘棍子”叫,主家会有不好的事,她故意说些吉祥话来破破这个霉运。
到了三年级,换了安老师做我们的班主任,教我们语文。数学老师换成了蔡老师。
有一回,学校应上级的要求要组织一场大型考试,几校联考。
安老师事先跟我们说:“同学们要互相帮助。该给同学看的要给同学看。学校里已经把监考老师招待好了。校长杀了一只羊,俺几个女老师陪着来监考的女老师吃饭,灌她们喝啤酒。她们喝地醉不拉几的,没工夫管你们。你们放心大胆地抄,监考老师不会拿恁怎麽样的。我要是听说,谁不给同学看,我回来跟他不拉倒。”
下午,考试开始了。监考老师进来了。监考老师是个年轻的大姑娘,梳着大辫子。大概是刚被我们学校里的女老师陪着吃饭,灌了不少啤酒的缘故。她鹅蛋型的脸蛋上红彤彤光亮亮,她的嘴唇是天然的红润,像红花瓣一样。但是她一点不娇羞。说话做事很大方。像个男人一样。像她这样又美丽又大气的女子,我还很少见过,我真喜欢她。我猜,老娄奶奶年轻的时候应该就是这样的。
她坐在靠着教室门的椅子上,晃着手里的一本书来扇凉。我们仗着安老师的话,原本不想骚动的,现在也开始骚动了。
我们骚动了一会儿,那个监考的女老师说:“行了!你们声音不要那麽大!不是看你们老师的面子。早就把你们抓起来了!”
不一会儿,校长夫人来了。校长夫人高高大大,白白胖胖,在她家附近的村子里教数学。
她慌里慌张地跑进来,跟监考老师打个招呼:“怎麽办?好几个单元都没有教。”
她开始在黑板上写答案:“同学们,跟我一起来写答案。快一点!”
我原本也没觉得那些题目有多难。可是,既然是老师报答案,我们也觉得格外新鲜。赶紧跟着凑热闹,看着黑板,刷刷地在试卷上写了起来。
监考老师坐在那儿,笑眯眯地不说话。
不一会儿,巡考的领导来了。校长夫人赶紧躲到教室门後头,在监考老师靠着的门後头藏了起来。巡考的领导站在讲台上,面朝着大家看了一下,转身走了。等他走了以後,校长夫人从门後头出来,继续作案。
当时,我还以为巡考的领导,是真的没有看到校长夫人,现在想来,一个大活人,躲在门後头,领导怎麽可能看不到。除非,那领导故意不想看到。想必,那领导,也被我们校长的羊肉汤和啤酒给拿下了。
我身後的同学用笔捅捅我的肩膀,要问我题。我不知道为什麽,就是觉得不该给他看。我觉得我是秉承了独立思考和公平丶公正的原则,拯救了他想投机倒把的灵魂。
等考完数学以後,我们走出教室,在外头放风儿,等着第二场考试开始。安老师抱着一沓子下一场的试卷来了。她看到了站在外头的我。她把我喊住了。
“宋大省,你怎麽不给同学看的?!”
我低着头,不知道怎麽回答。我知道,就在刚才,我没给他看答案的那个同学去安老师那里,把我给告了。
你虚荣!”安老师说。说完,她转头走开了。
我们的数学老师是蔡老师,他的年龄大概跟我爸爸差不多大。他也是民办教师。每天,他穿着一身蓝色的中山装,骑着他的自行车回家,他家是大泉的。
蔡老师的皮肤很白,两腮上经常红红的。他的眼睛很大。脾气也很大。我们都很怕他。
有一次,他给我们改数学卷子,他坐在讲台上,他一边改,一边喊我们订正。我们默默地写着作业等着,他默默地改着。改着改着,他把穿着蓝色丝袜的脚丫子从鞋里掏了出来,悠闲自在地晾在外头。他的那只蓝色丝袜坏了一个洞。他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也没把他的脚丫子伸进鞋壳塱里去。听说,蔡老师家里有两个女孩儿,他家经济估计也紧张吧。
蔡老师边改,边把出错的学生喊着名字叫上去骂。
“张益华!上来!写的什麽东西!猪脑子吗!”他一边骂,一边把张益华的试卷在他的双手里一团,生气地往地上掷下去。
“拿回去!重写!”
张益华无声地哭着,蹲在地上,捡她的试卷。
又有好几个同学收到了同样的召唤,受到了同样的招待。
有的同学,因为错误太多,他的试卷被蔡老师给撕成了碎片,扔到了讲台前面的地上!他只能蹲在地上,一张张地把那些碎片捡起来!
我就坐在前排,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白花花的碎片。我的心里真是害怕极了。什麽时候轮到我啊?
“宋大省!”蔡老师喊我了!我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准备听他的掘地一声吼。可是,这次,蔡老师并没有发飙。他异乎寻常地温和地跟我说:“拿回去订正!”
蔡老师既没有吼我,也没有撕我的试卷!那一刻,我感受到了蔡老师的温柔。我大概知道是为什麽了。因为他知道我的爸爸死了,因为他也是一个爸爸!
那时候,我的成绩还不错,每逢寒暑假,总能得到一张“三好学生”奖状。只是,我的名次每次都是第六名。
有一回,安老师让我们几个成绩好的去学校,帮她改试卷。我,张飞飞丶李东,张思文,李美,宋大秀,张大龙他们都去了。我们一群人叽叽喳喳地在教室里帮安老师改卷子。到了中午,安老师端着一瓷盆子猪肉豆芽子,和一袋子烧饼进来了。
“来!恁几个帮老师改卷子辛苦了。先吃晌午饭吧,吃完饭再改!”安老师跟我们说。她把瓷盆子搁在一张课桌上。
“我给恁拿了碗,恁一人一碗!”
我们拿着烧饼,去那瓷盆子里挖菜吃。
“好多肥猪肉啊!一大块子一大块子的!”李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