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俺三大娘怪会打扮,我经常看到她穿着绿色的褂子,披散着头发,还戴着发卡。”
我妈妈说:“你没看她那张脸的。你看恁三大娘那张脸啊,多显老啊,都是愁的。”
我说:“是的。三大娘的脸,向下耷拉着,跟个老嫲嫲似的。”
我妈妈说:“她一个人搁家来拉扯着两个孩子,还得种地,哪恁麽容易的。”
我说:“我那天看到一群女的,抱着铁鍁,帮俺三大娘剜地的。都打扮的可时髦了,跟七仙女似的。”
我妈妈说:“这回恁三大爷出来了,能帮恁三大娘干活儿了。”
我说:“我上回搁俺爷爷家墙外头,看到俺三大爷了。三大爷笑嘻嘻地,围着南北荆堂转悠。好像得胜回朝了似的。三大爷个子可高了,脸煞白。他是搁里头捂地吧?就是有点瘦。”
我妈妈说:“他那是搁里头被折磨的,那里头能有好味儿吗。”
我说:“三大爷跟立春争官儿,最後谁赢了?谁当官儿啊?”
我妈妈说:“人家两个人早就和好儿了。恁三大爷跟立春一块儿当。”
我说:“哦,三大爷跟立春并肩为王啊。”
我妈妈说:“嗯。并肩为王。”
我说:“三大爷本来就有文化。这些年搁里头天天学习,肯定进步了。”
我妈妈说:“那是的。这些年,恁三大爷的文化水平蹭蹭地提高,这庄上谁能赶地上他。”
我说:“俺三大爷这些年搁里头,肯定也学习了不少先进的管理经验。这回出来当官儿,正好能派上用场儿。”
我妈妈说:“那能派上用场哦。这庄上的人儿谁也没他有见识。”
我说:“三大爷这回走马上任,肯定能大展宏图了。你还别说,俺三大爷还蛮负责任的。天天搁大喇叭头子里喊。让人家老百姓及时耕地丶浇水。跟个老师似的,循循善诱地。又细心又有耐心,真是个贴心的好干部。”
我妈妈说:“是的。这庄上的人儿都夸。恁三大爷真比那些大队干部都强来。”
有一回,我跟妈妈在天井里,就听见三大爷在大喇叭里喊起来了:“喂!喂!大家夥儿注意了哈!石塱里起石头放炮了,大家带着小孩,赶紧回屋里躲起来!别让石头渣子崩到!”三大爷又在慈悲为怀了,我们也倍感亲切,赶快听话地躲到屋里去。三大爷在大喇叭里很耐心地等着,给我们留够足够的时间来隐蔽。
“现在开始放炮了!”三大爷又喊了一声儿。
“还有五分钟!”
“还有三分钟!”
我家西墙外的石塱里,一声炮响,弹壳一样的石头碎片降落到我家的天井里,砰砰地砸到我家的大锅盖子上。
“好!放完炮了!大家夥儿可以出来啦!”三大爷又在大喇叭里关照道。
北荆堂在立春大叔的英明率领下,在竹青大爷的积极辅佐下,确实治理地比南荆堂好。北荆堂的大队干部总的来说比较温和,老百姓都能得到休养生息。
过了几年,不知道是扶贫项目还是什麽基金,落实到了北荆堂,在北荆堂庄北头儿挖了一个大机井。北荆堂庄北头儿,也是一片美丽的石博连,石博连的间隙里生长着美丽的柿子树,地里种着美丽的山芋。
挖机井的时候,挖出了一堆圆柱形的石墩子。石墩子高矮不等。有的大人小孩把那石墩子搬回家去当板凳坐。我也搬了一个放在我爷爷家里。一时间,南荆堂的大街上,南荆堂的人家里头,到处都是那种圆柱体的石墩子。
不久,竹来大娘死了。竹来大娘才五十来岁,是南北荆堂难得的好人。主持北荆堂的红白喜事的是姓李的李宝堂,我亲四姨姥爷,他是我二姑夫的本家四叔,也是立春的四叔。张家跟李家因为争权结了仇怨,好久不搭腔了。这回,竹来大娘死了,张家需要我四姨姥爷来主事。吉祥大哥作为孝子,光着脚,在长辈的带领下,披麻戴孝地到了我四姨姥爷家,见了四姨姥爷,一古脑跪下去。这孝子的一个头磕在地上,四姨姥爷再有什麽仇恨也不能计较了,四姨姥爷就走出了家门,来替张家主持这场丧事。
这就叫深明大义,讲大事。
3。南家前的二爷爷丶二奶奶
住在别人家里毕竟给别人的生活带来诸多不便,不久,我就不住在我二姑家了。
二姑家不能住了。我爷爷在他家靠西山墙的地方,给我铺了一个小床。我开始自己睡。秋冬的一个晚上,我爷爷去可善老爷爷家里找他拉呱去了,我自己先睡觉。到了九十点钟了,他才回来。我给爷爷开了门,我爷爷有些气恼地看了看我,默不吭声儿地睡下了。我感觉到他睡地不踏实。不一会儿,他裹着被子故意滚到了床底下,又假装睡了过去。他的床铺并不是很高,又是裹着被子,而且,我看出来他这是在表演。我坐起身,看着他表演,没有去拉他。
我爷爷自己坐起来了。
“你不孝顺!”他罕有地朝我怒吼道。
我看出来他的表现不正常,开始警觉了起来。我爷爷去了一趟可善老爷爷家里,怎麽回来就成样儿了?是不是可善老爷爷跟他说了什麽?我心里狐疑着,朝门口走去。
我爷爷抓着我的肩膀说:“爷爷恁麽疼你,你不孝顺!”
我吓得大哭:“爷爷!爷爷!”我抓着屋门要去开门。我爷爷也去抓住两扇屋门,把门晃地哐当哐当地响。门栓在里头栓着,我一时被堵在屋里,出不去。
我吓得没好声儿地大喊:“爷爷!爷爷!”
我爷爷像喝醉了似的,带着哭腔说:“你怎麽不孝顺爷爷的?!我从铺上摔下来,你怎麽不去扶恁爷爷的?”
我吓得不知道说什麽,只知道大声地喊叫!
是的,当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喊叫是对的。
隔壁老娄奶奶听到了。
她隔着院墙没好声儿地喊着:“长瘊了!长瘊了!”
老娄奶奶的喊声是有作用的。她让我爷爷清醒了下来。或者,他听到老娄奶奶的声音,从刚才疯狂的表演中停顿了下来。老娄奶奶的一声吼给我解围了。老娄奶奶千古!
我开开屋门,从屋里冲了出去,到了天井里,虽然还是很害怕,可是我觉得自己安全了很多。
老娄奶奶来了:“干嘛的?他大哥!你把小孩给吓的!你以前就是这样!妭她娘走娘家去了,你夜里吓唬她,你把小妭吓得裹着被单子往大街上跑!”
我惊魂未定,决计不在我爷爷家里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