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老奶奶,我不搁俺爷爷家里住了。我跟着你吧。”
老奶奶说:“俺家来就那一张小床,睡不下啊,你不行去东院恁二奶奶家里住吧。”
我爷爷从刚才的荒唐地表演中变得温和了起来:“不去东院儿,我送你去南家前恁二奶奶家!”
我爷爷带着我去了我二奶奶家。
当时已是半夜了。二奶奶把我迎进屋里。
“让省儿跟着恁住吧,二嫂子。”我爷爷说。
“怎麽回事儿啊,恁怎麽这个时候过来了的?”二奶奶问。
“俺爷爷夜里吓唬我,我不敢跟他住了。我跟着恁住吧,二奶奶!”我跟二奶奶说。
“行!”二奶奶说。我应该感谢二奶奶收留了我。
二爷爷身体一直不大好,经常咳嗽。他睡在靠北墙的一张床上,厚厚的棉被上头,压着他的厚厚的大棉袄。二爷爷一到冬天就穿得很厚,大棉袄,大棉裤,还戴着火车头帽子。我跟二奶奶睡在靠南墙的一张床上。床上,铺着厚厚的蓝色的被子和褥子,很干净很暖和。
我在二奶奶的被窝里坐下来。
二爷爷在靠北墙的小铺上躺着,时不时地咳嗽两声儿。
“恁爷爷吓唬你了?”他问我。
“嗯。”
“他招着你了吗?”二爷爷问。
我知道“招着你”是什麽意思。我也听说过,我爷爷趁着我奶奶走娘家的时候,在夜里,把我大姑二姑吓得披着床单到处跑的典故。
我说:“没有。”
从那以後,我就跟着二奶奶一起住着。
二奶奶家的儿女都很孝顺。二奶奶家的大姑嫁在坦上集,经常蹬着三轮车赶集卖橘子。二爷爷爱吃橘子。大姑赶完集回来,磴着三轮车绕路路过娘家,卖不掉的橘子统统倒下来,留给二爷爷吃。
夜里,二爷爷咳嗽地厉害。二奶奶也是见惯不怪了。她拿个橘子给我,她自己也剥个橘子吃着,转过头儿问躺着的二爷爷:“你吃橘子吗?”二爷爷盖着厚厚的被子,在被窝里咳嗽着答应一声儿。二奶奶给他剥个橘子,二爷爷吃了,又继续咳嗽。
第二天,天还黑黑的,我就起来了。我还要去爷爷家里吃早饭,推自行车,去上学。
我爷爷那天好像知道他自己做错了什麽,他毕竟是老了,毕竟,我是他身边仅存的唯一一个亲人了。他烧了平时很少烧的地瓜干子大米粥,格外温和地跟我说:“我四点就起来烧饭了。”
我半夜里受此惊吓,根本没有睡好。一大早起来,头脑昏昏的。我没说什麽,头脑昏昏地吃了饭,又骑上自行车跟巧云一起去上学去了。去镇里上初中有十几里的路,我们在路上边骑车边说着话。我还是跟她一起正常说笑着。夜里,我爷爷吓唬我的事,我绝口不提。我怕说出去,会以讹传讹,坏了我的名声儿。
天还没有亮,路上,周围还是黑的。我头脑昏昏地骑在车上。我想我妈妈了,我想到我妈妈那里去了。我对我爷爷的看法在昨天半夜全然改变了,无论如何,他不该那样吓唬我的。是他有错在先。我要离开他,到南乡去,到我妈妈那里去。
上课的时候,我突然有点头晕,眼前发黑,坐不住了。
“我头晕!眼前发黑!”我跟我的同桌戚继芳说。
语文老师正在上课。他发现了我的异常,走过来,悄悄地问我:“宋大省,你怎麽了?”
戚继芳跟他说:“宋大省头晕!”
“你陪她去看看吧。”语文老师对戚继芳说。
戚继芳陪着我到了学校对面的小诊所。
“怎麽回事?”医生问我。
“头晕。”我说。
“以前这样吗?”医生问我。
“以前不这样。以前是怕蹲下。一蹲下就眼冒金星,眼前发黑。”
“低血糖!缺乏营养。先拿几支葡萄糖。回去再喝点白糖!”那个医生说。我们很快就回去了。
“怎麽回事?”语文老师问。
“医生说我缺乏营养,要喝点白糖。”我说。
“我家里有白糖。回我给你拿一包?”语文老师关切地说。
“不要了,老师。”我说。
半夜里,我的一条腿又开始抽筋了。腿中间,像是两根骨头错开了位置,一上一下地轮番滑动。故事里说的抽筋扒皮的感觉也许就是这样吧。同学们都在睡觉,我不能吭声儿,咬紧牙关撑着。我的腿抽筋不只一次了。我知道过一会儿,等它抽完就过去了。下一次,不知道什麽时候,它想抽了还会再抽。
放寒假的时候,我带了自己的东西准备去我妈妈那里。我不敢跟我爷爷说实话,我爷爷肯定是想让我跟他一块儿过年的。我就跟他说,我要去同学家里玩几天。
我爷爷有些不安地问我:“是哪个同学啊?”
我说:“是蒙烟的戚继芳。”
我爷爷半信半疑地同意了。
我骑车到了南乡我妈妈家。到了南乡,跟我妈妈说了那天夜里我爷爷吓唬我的情况。我妈妈知道我有惊无险,又跟着二奶奶住,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