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老太太:“是谁的电话啊?”
老太太说:“你爸爸的。”
我说:“你接呀!你不接,老是响,会把宝宝吵醒的!”
“不会!”老太太说。
“当当当!”老太太的电话又响了。她还是不接。
“你接呀!你不接他会一直打,电话一直响。宝宝难得地睡个觉,就被你们给吵醒了。”
“不会!”老太太说。
“当当当!”老太太的电话又响了。她还是不接。
“电话一直响,你怎麽就是不接啊。你们有什麽事你们自己随便闹,现在宝宝睡觉呢。你的电话一直这样响,会吵醒宝宝的。你要麽接,要麽直接关机!”我着急地催她说。
“好!我接!”
老太太终于接了电话。她接了也不吭声儿。
我听到电话那边老头子的声音:“喂!你不是给我打电话吗?我就在家里,我没出去啊!”我听得出来,老头子有些不高兴了。
老太太不说话,那边的电话也就挂了。我回到我们的房间。
端午也醒了。
“怎麽了?电话怎麽一直响的?”他睡意朦胧地问我。
“你爸爸一直给你妈打电话,你妈赌气一直不接。”我说。
“唉!我妈妈又查我爸爸的岗了。我妈妈对我爸爸不放心。”端午有些凄惨地说。
“你妈妈查你爸爸什麽岗?你妈妈怕他出去找女人啊?老太太来带孙子,老头子闲地发慌就出去鬼混了?真有意思!”我说。
白天,端午去上班,我跟老太太一起在家里带孩子。四月份的天气,她抱着宝宝,宝宝的小脚丫露在包单外头。
“宝宝的脚丫露出来了。”我提醒她说。她听了我的话,不高兴地搂一把包单,把宝宝包一下,翻着她的小眯缝白眼说:“她自己蹬的!”
是的,这老太太,我是知道她的,她比谁都好强,比谁都顽固。你不能说她一点不是。她的面子,那是比宝宝的冷暖等等的切身利益更重要的。
出生几天的婴孩,她知道什麽,就是三九严寒,她也会蹬。就是冰天雪地,她也会光着屁股跑上去,她只是一个婴儿,她什麽也不懂,任何责任不都是大人的责任吗?倒不是我嫌你看护孩子不注意,谁都有不注意的时候。可恶的是,你一个六十岁的老人,怎麽能把任何好处都揽到自己身上,把任何责任都推给自己的孙子的?
老太太跟我说:“你抱着宝宝,我去拖地哈。”
我说:“好!我来铺一下尿垫,你直接把她放在床上。我带着她睡。”
老太太抱着宝宝在床边等着,我弯下腰来铺尿垫。那是我买的白色的一次性尿垫。
“好了,放吧。”我说。
“不行!往上一点!”老太太说。
我把尿垫又往上拉拉。
“往下一点!”老太太说。
我又把尿垫往下扯扯。
“好了吧?”我说。
“不行!再往下一点!”老太太说。
我又把尿垫往下扯扯一下。
“好了吗?”我问她。
老太太不说话。她抱着孩子,左腿单脚站立,右腿伸出来,用穿着黑丝袜的右脚把尿垫往下拖了一下。
我看了一眼说:“这跟我之前整理地也没多大区别啊。”老太太不说话。感情,在她的眼里,我还不如她的一只脚呢。这老太太太会侮辱人了。
是的,我後来对她的反感反击为什麽那麽大,就是基于她前面干地那些坏事,说地那些坏话。我们的关系就是这样一点点地恶化的。
她把孩子递给我,我抱着孩子光脚坐在床上。
她看着我的脚说:“这脚多难看啊,你看我的脚,漂亮吧!”她说着把她的黑丝袜脱下来。
我看看她那脚指头,一根一根地长度一致,像蒜瓣子,也谈不上漂亮啊。那脚指头唯一的优点就是长度一致,比她的牙齿整齐多了。她的牙齿像把芭蕉蒲扇,展翅翺翔在她的上嘴唇下面,从两边到中间依次增长,中间几根最长,长地把她的嘴唇撑开着,使她不能闭合不能咬合了。因此她的嘴无意间常常是张着的,侧面看像是大热天里伸着舌头。
我跟她说:“妈妈,你长得蛮洋气的。”
她沉醉地说:“嗯,遗传了外婆的一点!否则还要好!”
妈呀,这老太太是高度自恋啊!
她从她的神秘的小包里拿出她的努力地紧闭着嘴巴的照片,跟我说:“拍地好吧!”
我说:“好!”
宝宝熟睡了,两只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露在外面,像两个弯弯的月牙儿。
我看着宝宝说:“宝宝的眉毛蛮好看的,不像我,也不像端午。我的眉毛太稀,也不长,端午的眉毛太短,也没有形,像两团小乌云似的。”
老太太的眉毛猛地跳动了一下。她得意地说:“我的眉毛,蒿(好)看!”我看了一下她,这一看不要紧,我发现她那眉毛尖子尖尖的,像六十度的三角形的一个角,毕竟岁数大了,毛发稀少,整个眉形像秃了的毛笔头儿了。